【洄溜古镇杯乡愁散文大赛】李蓓||回不去的乡愁

回不去的乡愁
文/李蓓

婴孩在母亲的怀里一起经受过什么苦难,是没有记忆的。他只留恋那对充盈着乳汁的乳房,留恋乳头的温香。

我们对故乡饱蘸着苦难的怀抱也只留着一个记忆,美好的记忆。
所以,虽然故乡有很多苦痛的往事,但今天在我的笔下,就全是依恋了。
我是过四十的人,我的幼年时代,能在县城里生活是多么优越、多么荣耀的事情。我家就在县城,我的出生地是一所小学校园的东南隅。学校分两间砖房,自己盖了两间偏房,偏房后面一大片菜地。其实有多大,我也不知道。从我学会站立,那园子就有了,因为人小,看什么都辽阔的缘故吧。后来再去看见改观了的校园,怎么丈量,都找不出当年的宽广来。
但我的故乡就不一样了。不管什么时候,它都能让我的心情和思绪无边地飞翔,我爱那里胜过县里的家。
故乡亲,故乡人。与我血脉相连的人,我的伯父一家,就是我记忆中故乡的主人。祖母23岁寡居,拖着两个幼小的儿子。从地主娘家带来的15亩土地,没有强壮的劳力去耕种,凭着她的小脚,是多么吃力啊!丰衣足食还没实现,倒被划成某个阶级成分,受足歧视和欺辱。
民风,何其淳朴,有时就会何其愚昧!
伯父因此懂事很早,一个寡妇和一个孤子,培养出我父亲这个闻名全乡的大学生。六七十、七八十的人都会为此唏嘘、赞叹。但是年轻些的人,就有些木然了,他们不懂出一个大学生有什么要说的。我就不费口舌了。就任那故事就着时光的清风飘荡在我心里,越久越回香。
小时候,我最爱吃初夏上市的新鲜黄花菜,嫩嫩的黄绿色,加上肉片一炒,脆生生,十分爽口,色泽也赏目。父亲一看我狼吞虎咽卷食黄花菜,就会轻扬下巴,双臂一抱,笑意盈盈,眼角的余光垂着瞥我一眼,慢慢说道:就是野菜,我小时候,水沟边到处都是。说完,收回眼角的余光,得意地眯着眼,不再理我。我一个人愕然着:这种菜很少见的,又贵;而父亲小时候,这菜不花钱,遍地是!我景仰地看着他,感叹这日子实在是过得狭促,不及父亲那时的一半。心里不由得向往起故乡来。
这一想,就觉得对了!故乡何时不是这般的美好呢!
故乡是一个六七户人家的小村落。在淮北平原,不,在阜阳一个落后的县里,不,在那个不大不小的乡里,它都是极小的村子了。然而极美。
土色的墙,黑色的草皮屋顶。几座农舍掩映在错落的各种树木里,每家一处水塘,绕村落一周,叫家沟。家沟围着的是住户,家沟外侧环绕着青翠茂密的竹林,小风“沙沙”摇着叶梢,送出淡淡的竹的清香,两棵参天的老槐树连根长在一起,像一个让人仰仗的老祖先一样,气范不凡,荫庇全村。成群的家鸭穿梭在竹林里,傻傻地把蛋下在干燥松软的竹林落叶上,忘了主人的叮嘱和养育之恩。我们自然是不怪它们的,时不时捡到一个雪白温热的大鸭蛋,握在手心里,手心胀满的感觉,让人喜欢得狠嘞!
竹林东南角一个大塘,你要看到一个光着脊背的瘦小老妇人,不是刷灶具,就是淘粮食,那一定是我祖母了!这个地主家的女儿,穷人家的寡妇,偶尔在水边梳洗她稀疏的花白长发,细细地挽起来,再细细地包上她的黑色长头巾。其他祖辈早都没了。祖母是一切故事的起源,我们都感激她!
祖母和竹子一起,可以入画,但画,那是文人的把戏。我的竹林是生动的、生活的。我们在竹林里扒着竹竿翻跟斗,砍下竹笋下饭,捡竹叶包粽子。还有嘞,在野草棵里摘红色的果子和香包,爬上树摘桑葚,粘知了,在树下 挖坑烤红薯、烤玉米,在家沟戏水时顺手埋两个掉落的黄柿子,两天就熟透。当然,我们也拿红薯秧子和玉米须子装点过,跑麦场上唱大戏。月光里抱着板凳去邻村看露天电影,偶尔坐在了银幕的反面也不怕,因为不识字。
再后来认字了,就别扭的不行,非得把反着的字看明白,徒添烦恼。大家顺带捞一点电影场上发生的趣事,也就回去了,很愉快!
冷天不说。热天里,家家户户端着碗,蹲在大槐树下的路把上,边吃边叙,手擀面和干芝麻叶混合出的香味让这粗茶淡饭的生活充满灵魂。人们就着蒜秃噜下去,满脸淌汗,擤一把鼻涕蹭在鞋跟上,宣告午饭散场,各自回家去。
乡情就这样一天一天,把一草一木,化成丝丝缕缕,连缀到我的心里.
祖母是全村的德高望重者,大到培养子弟光耀门楣,小到二孙女的走路姿势,无不得到她的亲自指导。但是她真的很柔弱,瘦小而伛偻,直到六十多岁,一笑起来,皱纹里还露着羞涩。这个地主家的女儿,穷人家的寡妇,我们感激她!
她的大儿子很高大,陪着她一起撑起这个家族,将这家小儿子培养成大学生,在四里八乡扬眉吐气。在他手里,家业扩大很多。他一辈子能吃八方苦,受不了一丝气。从不做小事,大事做不长。他三个儿子没人继承他的骨气,家里逐渐颓废了,大家就到县里去立业。二儿子不争气,欠一屁股债,妻离子散。想当初最大气最敞亮的砖坯混建的大院,经过风雨,斑斑驳驳。新的气象之下,村民们纷纷把宅子拔出家沟环绕的村子,水泥墙、水泥地,甚或是楼房,沾着不少洋气。而大伯的院落,堆积着牲畜粪便让人无处下脚。
祖母早在30年前,就忍受不了这些人的无能,要强的撒手去了。
她的大儿子,悲屈了30年,力排众议,走路都能摔倒,也不忘记酝酿他的终极计划。
终于,畜便遍地的院子消失,两层的小楼抖落灰尘站起来。我站在院子里,想到:我们八个孩子在这里度过了多少温暖亲切的时光啊!
但是!
这院子里盛满了萧条和冷落,空空如也。她的主人,祖母的大儿子,倒下了,与老伴一起住进县里的养老院。看来,已经没有再回归乡的可能了,除非......。而祖母的小儿子,我尊敬的父亲,陪着祖母长眠在村口路南的田地里。我们八个都在城里。各有前程。算不算枝繁叶茂不说,最起码都过着新生活。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掉在故乡,就不好找回来了。
去养老院看伯父。他坐在轮椅上还是显得比较高大。一说到老家,他的五官都憋屈得涨起来,喉咙哽着,悲腔短促,眼神愤然。片刻,他把悲腔和眼神一应砸向地面,不愿再提起。这使我,他最小的侄女,忍不住眼前浮现出故乡的模样。眼下的故乡,就像电影《泰坦尼克号》中沉在水底的巨轮的残骸,只有我的记忆能唤醒它,恢复它的色彩,鲜活而幸福......
故乡沟边的黄花菜也好,野果也好,竹林也罢,都随着人的逝去和离散,永不再来。只有乡愁,在我们这一老一小二人之间弥漫。我的牵挂,还有长眠在家乡的父亲,乡俗使得我这个出嫁的女儿无法去看望他。
乡愁,是一片片找不到根的落叶,在我们眼前,旋转,飘零,永无法落地......
作者简介:李蓓,安徽临泉人,一线资深高中老师,临泉作协会员。作品包括散文、诗歌,文章细腻感人,耐人回味,文笔朴实自然。作品见诸《颍州晚报》《颍州文学》《临泉文艺》《西散原创》,偶有诗歌作品入围《最美爱情诗经》“相约七夕全国文学大赛”。另有短篇小说正在创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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