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之恋
文//陈章文
那是一个多风多雨的季节。经由沼泽般的泥路,辛走进县城唯一的中等职业学校,信心满满地开启了他新的人生之旅。
前桌是一个脸庞十分清秀的女生。她叫鸣,留一头如瀑的长发,齐眉的刘海下一双深潭似的眼睛,给人的印象并不那么温柔,潭中隐隐流露出挑剔、傲慢、冷淡的气息。辛和鸣目光踫撞的一霎,相互对视了大约5秒后才彼此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
循规蹈矩了两个月。一个没有老师监督的晚自习,鸣忽然破天荒转过身,冒险跟辛摆龙门阵。那刘海下的深潭里似乎并没有隐藏什么凶险。即便是老鼠,也有胆大的时候,尤其在辛面前出现的可是一张秀色可餐、弹指可破的鹅蛋脸呢。于是,辛天南地北地跟她鬼扯,不时瞅瞅对面瀑下之潭有何变化。
有了第一次必有第二次。晚自习差不多有过半的时光被辛和鸣浪费到了聊天之中。也不知道是心血来潮还是别有用心,鸣居然捧起厚厚的物理课本考辛答题。辛让鸣把答案说上三遍,自己就能个字不漏背出来。经过鸣同意后,辛努力调动大脑里所有能记忆的细胞,回答之后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子能有如此记忆!说以后要继续考辛。一个非得要难倒对方不可,一个非得要在女生面前显摆逞能。一来二去,出题考试逐渐成了辛与鸣“两人世界”的例行游戏,而且乐此不疲。
偶尔,鸣会伙同旁桌的女生,抓起辛桌上那些他视如宝贝的书本,扔向辛的怀里。辛手忙脚乱,狼狈不堪,鸣和同伙则开心得不要不要的。不过,辛却无法从心里去排斥她们的“暴行”,反而有从蜜罐里尝到枣的感觉。
一个月光透窗的夜晚。鸣转身趴在辛的课桌上问:“愿不愿帮我做一件事?”辛高兴得拍胸膛:“乐意效劳。”“那好,你明早帮我去打扫女厕好吗?”鸣说。辛一下子愣了,继而迅速抓住正在偷笑的鸣柔软如葱的香腕:“你敢戏耍我?”鸣想挣脱,可又力不从心。辛就这样抓住鸣,饿狼逮住羔羊似的,许久也不松开那双贪婪的爪子,以致于鸣羞窘得粉脸染满红霞。辛和鸣都忘却了此刻正处在公共场所,要是眼光真的能杀人的话,恐怕辛早已被周围男生嫉妒的目光杀死N次。
打闹的次数多了,也增加了闹误会的机率。
有一天,辛跟以往一样做课前准备。不料,那支伴随自己多年的钢笔不翼而飞,找来找去就是不见笔的踪影。无奈之下,辛只得向邻桌借笔临时应付。几天后,辛借了5元钱,跑到街上精挑细选了一支金星钢笔。
辛有了新的钢笔,必然会在鸣面前露一露。“笔找到了。”辛说。
“买新的啦?”鸣一眼看出那不是原来的笔。
“嗯,非常好写。”
鸣脸色有些复杂。“你的旧钢笔应该在什么地方,再找找。”
辛这次是一找一个准,那支旧笔安静地躺在课桌里等着多年不离不弃的主人。辛暗自庆幸自己找笔的苦恼过程中没说丁点脏话更没骂人,早就怀疑可能是鸣在搞恶作剧。
鸣要求看看新笔,辛双手奉上。鸣用笔在纸上划了划,满意地说:“的确很不错,给我吧。”
辛没有丝毫犹豫:“送给你!”
“给你钱。”鸣说。
“不要钱。”辛说。
“必须给钱。”鸣固执地掏出钱。
“不要。”辛有些不愉快。
……
辛和鸣各执己见。最后,鸣竟然生气了,刘海下的深潭再次泛一抹冰冷的寒气,拉着的脸已经能捏出水来,阴沉得让人窒息。辛妥协了,八个不愿意地收下那笔“赔款”,好像自尊心被人收购了一样,怪不是滋味。
打那以后,鸣不再搭理辛。辛很压抑,也很委曲,有时哼哼歌曲想释放一下,前桌却飘过来一连串逆耳的嘲讽。
只有时间才是最好的疗伤方剂。长长的假期,给辛和鸣都留下了思索的空间。再次返校时,鸣头上悬挂的那一帘乌黑的瀑布已是曾经,取而代之的是女运动健将常采用的齐耳短发,从她贴在“学习园地”里的诗句“咔嚓咔嚓,长长的秀发不见了……”可以看出,发型的改变过程也是其内心复杂心理的变化过程。两人的课桌已经相距甚远。
校园的空地上长满了蓬垢的杂草,跟落魄书生的胡须差不多,纷乱不堪。
班主任利用劳动课让大家去清理没有硬化的操场。辛第一个冲进工具房,挑选了一把轻巧的薅锄扛在肩上,洋洋自得地走向劳动的地块。
忽然,肩上的锄把被人从后方拽住,无法前行。辛懊恼地回头,竟然是鸣,猴一样地抓住锄把。她幽幽地说:“给我吧。”如蚊低吟。
“自己去拿。”辛没好气地回她一句。
“给我吧!”鸣低低地说。深潭般的眼眸里有些许泪花在转动,仿佛一句话的功夫就会溢出。辛看着鸣那双纤弱白晰的手,压根儿就没有放弃的意思。辛点点头。再回到工具房,等待辛的劳动工具,除了歪把的、松套的、缺口的,仅剩一把壮汉豪杰才举得起的刨锄。辛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得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午休是紧张氛围里难得的间隙。辛去了洗衣台,撒了一点点洗衣粉,使劲揉搓着满是汗渍的衣物。有阳光照射的操场上,鸣正拍着篮球。
“勤快哟!”一阵风从身后袭来,熟悉的脚步声中,鸣来到辛的身边,拧开旁边的水龙头洗着手。
“当然。”辛回答道,“帮我洗衣服来啦?”
“才不帮你呢,我自己的都不爱洗。”鸣嘴上说不帮,手儿却伸了过去,扯过一件红色汗衫,轻车熟路地操作起来。
“以后洗衣服,洗衣粉放多一点。”鸣说,“呃,假期里找媳妇了吗?”
辛坦白地说:“没有。”
“真的没有?”
“真没有。”辛想说,“帮我找一个噻,就是你。”话冲到喉咙,又吞回去了。
洗衣继续进行,空气中几乎没有了风,周围安静得有些拘束。
“说实话,你真的没找?”鸣又问。
“没有啊。”辛好想好想说,“就找你。”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为什么不找呢?”
“家里穷,现在还想读书。”辛说,自己都觉得这理由好牵强。
“哦。”
鸣把那件洗净的红色汗衫递给辛,道:“以后别叫我给你洗衣服哈!”然后,轻快地跑回宿舍去了,动作比兔子还快。
毕业时,鸣是城里人留在城里,辛却回到了生养自己的乡下。
辛写了3封书信寄给心里挂念的鸣。书信如同泥牛沉海,始终没有回音。三年一晃就过去了,辛便相信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于是,辛便娶了当地一位女子为妻,将就过着隐士一般恬静的日子。
一个偶然的时间,辛的初中同学金诚携妻到访。言谈中金诚妻无意中谈及到鸣跟她是同事;还说鸣性格孤僻,对人冷淡不合群,尤其不愿谈及个人婚姻之事,所以鸣一直单身。
得知此事,辛的感觉不亚于发生了10级地震,他终于知道鸣还是那个鸣,鸣一直默默的爱着自己。
辛看着大山里簸箕大的天,多风又多雨,不禁感叹自然、社会和人生。生活在这里的人,身体与心智逐渐被大山层层圈住。辛有些黯然:“不慎摔落玉瓶碎,拾得片瓦如何怜?”
编审:余泉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