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 ‖ 轮唱三溪

三溪宣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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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潜 /文

台湾音乐家侯德健,是我尊敬的音乐家之一,他的《捉泥鳅》《归去来兮》《新鞋子旧鞋子》,以及赫赫有名的《龙的传人》,突破了政治的禁锢,让我们的学生生活充满了诗意和情趣。一位朋友赠予我一个侯德健老师亲笔签名的笔记本,每每看到泛黄的笔记本外壳,就被浓烈的怀旧情绪感染。
侯德建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侯德健老师回到巫山侯家老宅的时候,成为全县文化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对了,侯德健老师的老家,就在三溪乡的月池。我今天以这样的方式叙述三溪,也是对德建老师的一份致敬。

01

第一声部

 男低音。
 叙事,稳健,注意切分的强弱。

 主唱:石板溪。
“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江,
它的名字就叫长江……”
山楂子没有啄破漆黑的夜空,急躁烦闷的性格慢慢上来,嗓门儿吼得有点儿凌乱。阳崔叫声短促,下滑的瞬间,碰断了栾树上去年的枯枝。斑鸠是个吃苦耐劳的老好人,坚持不懈地播报天气。老鸦子嘶哑地发声,稍稍一拖长,就晃落了乌鸦树上的露水,砸得赶早的蚂蚁乱作一团。
栾树的嫩叶还带有一层新黄,隔年的干花举着干瘪的花瓣。香樟正在开花,远看是蓬蓬的一片,近瞧才知道每一朵都是由无数朵组成的。六片淡绿色的花萼,围着鹅黄的花蕊,腰细腿长的山蜂,从一朵上盘旋起飞,降到另一朵上,惹得一片花海都在沸腾。羽状对生的合欢,叶片上似乎镀了一层粉,他们严格整齐的阵容,时常连蝴蝶都忘了刚刚是在哪一朵金黄的花里饕餮了一顿。山麻杆无风自动,醉鱼草憨态可掬。商陆叶片薄如宣纸,总状的花序上,有的是包裹得小巧的骨朵儿,有的开出了豌豆粒般的花儿,有的已经迫不及待地挂了果子,顶部泛出了紫色。
黄瓜花只知道盛放,不晓得暗结珠胎,有了棒槌一样的成果,大小差不多,色彩却不一,鹌鹑绿、鸭蛋青、豆腐白,水灵灵的真想咬上一口。咔嚓一声,脆到了心尖尖上。韭菜长得整齐,割得也整齐,睡在竹篮里,比双胞胎还要讨人喜欢。四季豆有扁的,有圆的,有淡绿色,有浅紫色。苋菜的叶脉绯红,掐过之后抹一把脸,用不着上胭脂,保管有很好的舞台效果。
热腾腾的包子鼓足了气,谁也没想到要劝她减减肥。妖艳扭捏的花卷,连红色的底衣都露出来了,为了讨顾客的欢欣,拼得也不管自己没有了腰线。那条肥猪的惨叫,不属于这部作品里,音量和音高都显得突兀,同静谧和谐的清晨有了疏离。考虑到杀猪匠已经用火焰枪烧熟了猪皮,开膛破肚的热气包裹着幸福的滋味,暂且处理成无伴奏的清唱,当做两个乐段之间的间奏吧。油鼓子上坐着铁锅,把土豆烤得金黄。一只拖着铁链的黑狗,对着赤手空拳的黄狗打了声招呼,一起奔向桥下的夜啤摊。溪流淙淙,水声潺潺,乳白的水雾早已把石拱桥吻得心驰神荡。
奥迪正对着卷帘门,锃亮的车身映照着板栗红的外墙。丰田车回来的不是时候,只有委屈地斜跨着,两只轮胎在街道,两只轮胎在门前的坎上。吉利汽车看来变化多端,好几种标志都是旗下的正牌产品。东风风神不愿玷污了名声,宁愿停靠在僻静的小路边。尼桑有点儿财大气粗,车窗还留了二指宽的一条缝隙。力帆摩托、嘉陵摩托、豪爵摩托,都是难兄难弟了,现在携手抵抗着雅迪电动车和菲尼克斯自行车的排挤。长安轻卡跑的并不轻松,从遥远的江西跋涉而来。五菱荣光的容量真是惊人,卖菜的摆了半个小时都没搬完。长城哈弗不怕山高水长,不怕艰难险阻,右前方的伤痕,蛮横地宣告膨胀的野心。肚子滚圆的粉粒物料运输车,望着东风大卡在工地上闹腾,两三台垃圾收集车在河堤上窃窃私语。
棕色仿木窗,方方正正,一张脱贫帮扶信息明白卡贴在大门右边。格力空调安装得整整齐齐,龙舞大酒店巨大的招牌蒙上了尘埃,麻雀从裂开的缝隙里叽叽喳喳飞进飞出。一堆散乱的红砖。那个洗脸有些吃力的老人,年龄应该超过了八十岁。戴红头盔穿黄背心的工人,一只手夹着香烟,一只手捏着手机,一只眼看着斜跨书包送女儿上学的年轻女人,一只眼和远方的老婆视频聊天。一位秃顶的老人,拿着一把小锄头,从水泥栏杆上翻过来,他完成了到河边的滩涂上薅一薅菜园的壮举。宝石蓝的健身器材,从昨夜的疲倦中苏醒过来。一团轻柔曼妙的水雾,包谷尖上挂不住,麻柳树梢挂不住,水烛菖蒲也挂不住。
什样锦开得恰到好处,格桑花还在痴心地等待时机,玫瑰红的五月花正在酝酿新的一波盛宴。
宽阔的操场上,一男一女说说笑笑打着羽毛球。左晃右摆,前拱后靠,那个运起三大步上篮的孩子跳跃着投篮的一瞬间,鞋底的泥土狠狠地砸在塑胶上,声波一浪接着一浪。

02

第二声部

 女高音。
 抒情,跳跃,拉高以后等待男中音主动嵌入,形成互补。

 主唱:木瓜溪。
“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河,
它的名字就叫黄河……”
叮咚,叮咚——,木瓜落进溪水,燕子从东南飞来。燕子本来是从北往南飞的,在这里受地势的影响,就斜斜地掠过来。
燕子来自楚阳,能遥看冉冉上升强盛楚国的楚阳,这条浅浅的溪流又被称作楚阳河。这名字有点儿托大,溪、河、江,都是有辈分的,现在都不讲究了,“有钱大三辈,无钱小三辈”的道理,在河流山川的命名中得到淋漓极致的诠释。提到差点儿抢了秦始皇风头的楚国,忍不住要多说两句。木瓜溪汇入的边域溪,又名鳊鱼溪,自古就是渝鄂两地的界河,是地理上的“鸿沟”。1961年9月16日,著名诗人、时任中国科技大学校长郭沫若自重庆乘船前往宜昌,以一首《过巫峡》纪念感慨,其中有“群壑奔荆楚,一溪定界边。船头已入鄂,船尾尚留川”诗句,就是指这条小溪。溪水两岸,旧有分属不同省份的两个同名村落——边连,籍贯不同但两地同风同俗,婚姻不断,血肉关系非同寻常。前两天,还有一位老前辈询问我,是否有界河入江处石壁上“楚蜀鸿沟”四字的照片。遗憾的是,我尽管知道这个典故,却不曾收藏这样的物件。
燕子飞行的路线,可能是当年楚国占领巴国后,敲锣打鼓凯旋回归的胜利路,也可能是秦国携万钧之力从成都一路击破楚国,顺势吞并天下的进攻路,还可能是李自成、张献忠余部的夔东十三家,联合朱明王朝残部抗击满清的游击路,更可能是1932年贺龙深入三峡传播革命火种的宣传路,还应该是1938年武汉大转移后,国民政府在长江三峡布防抵抗日军从水路纵深推进的生死路。
燕子剪刀般的羽翅下,莽莽苍苍的大山腹中,是黝黑闪亮的煤炭。十多年前,我第一次来到三溪,就因为这是工业重地,有全县唯一的火电厂,弥补了冬季水力发电衰减、县城日常供电不足的缺陷。那时的三溪乡,和福田镇、红椿乡、笃坪乡一起,是全县乡镇经济的小老虎,每年都能贡献一千万元以上的财税收入,支撑了县域工业经济的半壁江山。三溪火电厂的工人很牛,但他们不敢穿白色的衬衣,因为那个高耸入天的烟囱,冒出的滚滚黑烟,最喜欢在白色上表达自己细微的存在。三溪的乌鸦黑得可以原谅,麻雀、斑鸠、猫头鹰,牛、羊、鸡、鸭,以及包谷、高粱、大米、红苕都黑得不尽情理,都和这如椽大笔的长年书写有莫大的关联。燕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欢雨天还是晴天,雨丝可以洗净羽毛根部的黑灰,阳光可以晾晒潮湿的心情、身体和灵魂,总有一款合适的天气。
燕子辨别方向有点稍稍不适,那个熟悉的地标,高大粗壮的烟囱以及沉重的呼吸都不见了。溪流清澈,山峰碧绿,燕子突然发现自己的视力增强了不少。青山头上,装满了长胳膊长腿的风力发电装置,燕子用不着飞那么高。月池和木耳的阳坡,一大片太阳能集成设备,有一点晃眼,需要稍稍调整一下视角。
哪怕燕子的嗅觉灵敏度不高,也被这股陌生的味道迷惑了。这是香甜的滋味,也是诱惑十足的滋味,来自半山腰几千亩蜜柚。皮红、瓤红、肉红的蜜柚,本来是福建的特产,在这里一落户就有了自信,因为产量、品质都不输原产地。
燕子被这味道陶醉,决定把窝安置在蜜柚林里的勤劳人家。秋风徐来,燕子要把这样美好的味道灌满心肺、血管和羽毛,列队迁徙的时候就排在人字形的中间,把满满的幸福分享给兄弟们,姊妹们。

03

第三声部

 男中音。
 浑厚,明朗,开放,包容,在和女高音撞击的前夕,呼应低音的情绪。

 主唱:太阳河。
“古老的东方有一条龙
它的名字就叫中国……”
太阳河曾经是一条季节河,它的源头是驴子洞。据传,当年一位高僧苦苦修炼,成仙之前交待徒弟,看到驴子从溶洞里出来要高呼“天师接印”,哪知徒弟见到神驴腾云驾雾,吓得屁滚尿流,一紧张就喊成了“师傅救命”。师傅没能成仙,徒弟也跑得烟消云散,空荡荡的溶洞里,留下了水田、播鼓台、狗钻洞等仙迹。
我不是探险侠,无意搜寻仙踪。抵达三溪之前,我就有个小小的心愿,一定要到黄堡池走一趟。听很多人说过,天下洋芋巫山的最好吃,巫山洋芋黄堡池的最好。我一直没有口福,也充满好奇,迫切地想求证一下,这是原因之一。黄堡池、八树坪和猫子山齐名,是当年家长训诫孩子努力学习的标志,它们曾经代表了落后、贫穷和闭塞。这是我要实地去感受的原因之二。站在黄堡池的顶峰,能看到湖北、陕西、四川和贵州,号称“一眼能看三个半省”,这是促使我非去不可的原因之三。
黄堡村已经合并到了后椅,给我们带路的村主任老易,说起这事就感到遗憾。二十年车龄的师傅技术高超,石渣子路刚够车宽,回头线的转弯半径小得吓人,他一点儿都不犯怵。到了老李家门口,对面山头的骡坪镇清晰如画。易主任指着面前的九个像龙脊一样的山峰一一点名:东垭包、西垭包、太阳包、牛角包、鬼洞包、蜈蚣包、庙垭包、七座坟、大塘包。我们眼中的大山,在黄堡池人的嘴里,就是一些小小的山包而已。
老李刚好比我大一轮。这个家是他在已经拆迁的地基上,重新用石头垒起来的。他的儿子,在村委会附近经营着玉堂春酒坊,你若要品尝当地的白酒,一定要认准这个牌子。老李搬上来四五年了,就是为看守这几十亩药材。不是守人,是怕野猪来糟蹋。他主要种植党参、独活、羌活和牛膝,运气好,还能在树林里找到野生的天麻。顺带着喂了几桶蜜蜂,种了几亩洋芋和包谷。

三溪乡仙峰观

老李给我们讲山上的趣事,锦鸡冬天才合群,睡觉时挤作一团,春分一过,一公一母结成对子开始单干。公鸡的尾巴五颜六色的,有一米多长。他刚上来时,有天晚上听到山上娃娃啼哭,以为真的撞到了鬼神,吓得魂都掉了一半儿。后来弄明白是娃娃鸡的叫声,又把走掉的魂魄捡了回来。娃娃鸡又叫呱呱鸡,灰麻的尾巴撒开后,像一把大扇子。
前一天,易主任已经请老李把通往黄堡池山顶的小路砍了出来。对,就是用刀砍,在杂草和灌木丛中劈出一条小道。老李说他已经几年没上山顶,还差点儿迷路。等待了我半个多世纪的满山树木,见面时情绪和姿态你可以想象。眼镜被香花刺率先劫持了,糯米树紧随其后在额头嘣了一下,枪拐子树果然结实,顶得膝盖差点儿冒出火花。枪拐子树很高,结的籽儿就是野山胡椒,我想看个明白,甚至想摘一把下来,事实证明选错了季节。我本来想开口说他就是一棵辛辣的树,他也没展示出饱满坚实的果子。
这些都曾经是老李家的自留山和自留地,如今全部成了野猪都钻不进去的树林。他还说过去这上面是生产队的一个小组,住了十多户人家,现在一户不剩都搬迁了。留下的这个拆练台,说不清是那个时候修建的。我没弄懂拆练台的意思,石墙上枪眼还在,四面墙体靠着树木支撑,才不至于倒塌。大约是当年国民党为抗日,在这里设置的瞭望台吧。我爬上了旁边的一棵松树,想居高临下给石寨来个全景,但树枝遮蔽得严严实实的,没给我一丝儿机会。
刚刚下了一阵小雨,远处的山峰都被笼罩着。我站在黄堡池顶部的树枝上,依然看不到三个半省,也没看到那个传说关羽曾挂过大刀的关公岩,没找到那个可以把滔滔江水收入眼底的望江台,没发现那枚形如方印的大石头。我有些失望,从树上蹦下来,只好自嘲。想起面对失意不同态度的两个同学:一个背着军用水壶,兴冲冲从山脚下的三溪爬到黄堡池,久等班车不到,他一肚子的愤懑和失望,但选择了甩起脚板儿朝三合铺开步,朝县城出发;另一位,年少时咬紧牙巴苦读,拼命要跳出农门离开三溪,结果转了一个圈儿回到三溪工作,他觉得很不顺心却没办法摆脱困境,选择用黑色的忧郁把自己变成了三溪的一个土堆。
别怪我不够虔诚,只是时间不巧而已。黄堡池的洋芋正在开花,还没到开挖的时令。我不能变成一棵树,等待洋芋花凋谢后刨出块茎。静下来想一想,又哪里一定要吃呢,生长在这种闲散悠然的环境里,山高路长,云淡风轻,性情和模样肯定就与众不同。那是必须的。

04

混 声

 合唱。
 充沛,圆润,宽厚,保持各声部特色,兼顾女声音量,高潮实现爆炸,收尾干净有力。
 指挥:鳊鱼溪。
“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
永永远远是龙的传人……”
这里本来是也应该是个素净端庄的地方,现在有点儿蓬头垢面,也不能责怪三溪人不爱打扮。亿万民众都在翘首盼望郑万高铁早日通车,三溪人企盼尤甚,因为工地建设的主战场就在这里。拖渣运石的工程车络绎不绝,想要清爽悦目,只能假以时日。以后,当我们跨上高铁呼啸而过时,请不要忘记:三溪的河水为之浑浊,三溪的树木为之染尘,三溪的人们为之苦战苦熬。
三溪汇聚,定会更加玲珑精巧。三溪初中的耕耘者,把中国传统文化中“水”的精髓做了梳理,将“善水文化”作为校园的特色,提出培养“如水君子”的理念。他们的校歌《奋斗的青春更灿烂》,让我记忆尤深的是这么两句:
水到尽头自有岸,
学海无涯勤为帆。
2020年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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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图片和视频选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谨致谢)


主编/ 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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