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nail《残疾》

残疾

或许受蔡崇达《皮囊》里写他父亲的残疾这篇文章的影响,或许是终于要鼓起勇气面对自己的残疾,或许都是,总之,我写下了“残疾”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字做题目。是时候了,剥开自己的心,看一看,都藏了些什么,让自己活得那么别扭。

像讲一个故事,得从我三岁那年说起。大爹指着我的左脚说:“这孩子的腿怎么了?”爸妈细看,一下慌了神,我不正常的走路姿势引起了全家人的不安。这是后来爸妈无数次地在我面前讲起,我才在记忆里拼凑出这么一个细节。

我生命的主旋律不光是变成了没有尽头的寻医问药,残疾也顺藤摸瓜一步步向我逼近。小时候不知道残疾会带来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与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不上学?为什么没人和我玩?哦,别人都上学了,没空陪我玩。

疼痛和噩梦让我没精力想更多。

那时最怕天黑,因为怕睡觉,怕做梦,怕做噩梦。各路妖魔鬼怪像约好了似的,出现在我梦里,张牙舞爪,有着恐怖的扭曲的身体,还以极快的速度追着我跑,只为以某种可怕的方式杀掉我,我唯一的对抗方式是拼命跑,不是怕死,只是那感觉太可怕。每当我以为被追上或是要掉入某个深不见底的悬崖时,脚就蹬了一下,我才意识到是在做梦,用手摸摸额头,有冷汗。下意识地想要动动身体,却发现痛得动不了。

这样的恐怖片会自动更新,每天在我梦里上演,我永远是主角。后来终于求助于妈妈,妈妈默不作声,拿来一把剪刀在我眼前晃了晃。那是一把铁制的有些肥大的剪刀,不像现在的剪刀,铁剪刀全身黑,刀刃却是银白色。她放到我枕头下后坚定地说,这样妖魔鬼怪就不敢来了!睡吧!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熟悉的恐惧感依然在梦里折磨着我,醒来之后依然不敢闭上眼,怕继续那可怕的梦。

这样多次之后,我掌握了一种特别的本领——进入梦境后,如果太荒诞,我会意识到是在梦里,于是用手掐自己,努力挣扎着醒过来,好多次躲过了噩梦。不过有时候掐自己不过是梦里的假动作,以为的醒过来还是在梦里。如今想想,还挺高级,像《盗梦空间》里的梦中梦。后来总有人问我看过某恐怖片吗?我总说不喜欢。如果那人再追问个为什么,我会不屑地说小时候看多了。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每晚都做那么恐怖的梦。直到有一天,我听到别人跟我妈妈聊家常时说:“如果我哪天身体不舒服,晚上就会做噩梦。”我后来一次次的经验印证了这个说法,于是深信不疑,因为这病对我最大的折磨就是一个字:疼。再后来看了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却不完全同意他的观点。

作为资深做梦者,该是最有资格研究梦的,可惜晚生了一百多年,不然谁会记得弗洛伊德。<偷笑>

言归正传,残疾像噩梦一样侵蚀着我的身体。各个关节先是肿大,没日没夜地疼,因为吃的都是药不对症的中药,没好转,还迅速拖垮了身体。接着关节变形,失去一部分活动能力。那时正是发育的年龄,没有得到正规治疗的身体会长成什么样子?

后来有人恶作剧地叫我木偶人,叫完哈哈大笑。我逃回家,对着镜子,摆弄身体,然后哭了,为什么取一个那么贴合的名字!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异类。少年时期的孩子最容易不自觉做的恶事,就是发现并嘲笑他人的生理缺陷。所以整个小学总有一些其他班的孩子在我面前说一些难听的话,我会装作没听见,故作骄傲地走过,心里针扎一样疼,我也不会表露。

在自己班上我是被人喜爱的,有一群朋友,也有老师的宠爱,这多多少少让我的心理平衡,不至于走向自卑的深渊。可心里揣着秘密,又要努力掩饰自己的不一样,得多累,多别扭,多敏感。

后来是中学,到现在的大学,再没有人会指着我说难听的话。可异样的眼光,别人不经意流露的同情,医生一次次把最糟糕的情况告诉我,身体一步步变坏,生活中一点小事都难以完成,喜欢上一个无比现实的人(其实是自己太不现实),学校可以因为我的病而拒绝录取我(但后来得到解决),一次次与生活的南墙迎面撞上……心会流泪、流血、结痂、留下疤痕,然后依然敏感着,甚至愈演愈烈。

我像个生病的小孩子,埋怨妈妈没有照顾好自己,说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直到把妈妈说哭,自己才感到天崩地裂。那不是我的本意,明明是我从小看到大,看到她所受的苦和委屈,看到她用强硬的态度保护着那个因我而脆弱的家庭,看到她走投无路时一次次跪在神灵面前虔诚地祈祷,用乐观的心相信我会好起来。生活中的不易大半是妈妈承担的,而我还在怪她!

是的,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一个事实——残疾。它不可能让我像正常人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去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这样的想法一度让我沮丧。

只有在你生命美丽的时候,世界才是美丽的。于是那段时间,我把世界关在门外,囚禁自己,不去看这个暂时不美丽的世界,更怕自己伤害了别人。可我的敏感、无处宣泄的愤怒还是伤害了家人和亲密的朋友,我明白自己就是倚仗着不管怎样他们都会原谅我。人总是会在亲近的人面前卸下伪装,任情绪泛滥。事实上他们从没计较过。

地球照常以它的速度转着,生活还在继续,我在慢慢与自己和解。我不相信成熟能让我们接受任何东西,也不相信经历越多磨难越淡然,只是刚好我遇到了,又那么不服输,不愿被打败,只好承认它的存在,不成为它的奴隶。当我正视时,一切又都没那么可怕。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想擦去一切不幸,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难免犯傻,难免跌得头破血流,可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要先擦亮自己的窗子,跌跌撞撞继续往前走,死磕到底。

ps.自说自话,啰里啰唆,算是给关心我的人一个交代,那么多次问我怎么了,都没敢回应。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出口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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