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晴‖文/以太

阿晴

她叫阿晴，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外出打工去了，所以她和奶奶一起生活。

她家背后有一座山，叫做对窝山，因为山里有两个很大的窝头一样的坑。（然而阿晴走遍了整座山也只找到了一个。）

那山是她的乐园。

每个星期，奶奶都会抽一天背着背篼上山去。回来时背篼就装满了干的树枝和茅草，奶奶还会捡很多干的竹笋壳，她说，好烧火。可是一背篼是不够的，这样来来回回的忙活一下午，才能存够了一星期的柴火。

有时候奶奶会给阿晴带回来一些奇特的小野果，五颜六色，大小不一。阿晴每吃一个果子都是一次新的冒险，有的酸甜爽口、有的甜美多汁、还有的又酸又涩，每每吃到这样的果子，阿晴的脸就皱的像核桃，奶奶跟着一笑脸也皱的像核桃。（阿晴说她最喜欢秋天了，许是因为秋天的山里有很多野果吧？）

奶奶知道可多关于山里的故事，其中不乏亲身经历的奇妙体验。比如年轻时伐柴太晚，天黑了没法下山，奶奶就折一片梧桐叶子，“吡吡”的吹它两声，就会有一群萤火虫带领奶奶找到回家的路。比如山里有狐狸会变成美女来向你讨吃的，如果你给了它，那么它会把你一并吃了等等。（阿晴印象最深也最喜欢的故事是山里的精灵忍不住寂寞，变成人类的小孩跟人类交朋友的故事。）

一开始奶奶是不让她跟去的——她太小了，怕她摔进枯叶林子，怕她被覆盆子的刺扎到。可是她每次都偷偷地跟在奶奶身后，起先只跟到上山小路就打住了，后来她越来越大胆，每次多跟一段路，最后竟跟着奶奶走到了平时伐柴的地方。

奶奶索性就让她跟着。于是以后每次上山，奶奶背着大背篼走在前面，阿晴背着小背篼走在后面。只是阿晴的小背篼从来不装树枝和竹笋壳壳。上山时带上水和馍馍，下山时装满了山上的特产。奶奶玩笑说，阿晴已然将伐柴当做春游了，晚上不许阿晴吃她的柴烧的饭。

一眨眼，阿晴已经到了可以上中学的年纪，奶奶的身体也渐渐弯了下去，阿晴已经可以自己去伐柴了。别人家都夸阿晴懂事，奶奶有福。并且阿晴的小嘴喊人可甜，一口一个叔、婶，隔着山坳坳都可以听到。大家都很喜欢她。

阿晴像往常一样上山伐柴，不一样的是今天她遇到了他。

一个浑身雪白的男孩子在林间奔跑，他一会儿尝尝灌木上的莓果，一会儿追逐地上的松鼠。阿晴就在树后呆呆地看着，她觉得这男孩应该是什么神仙座下的童子，趁神仙不注意的时候溜出来到这与他格格不入的山上玩耍。（阿晴本来想说像雪人。）

男孩突然看见了阿晴，就唤她过来：“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儿？”

阿晴靠近他，看清了他白色的头发和皮肤，白白的眉毛，浅浅的眼睛，阿晴突然想到了奶奶讲过的山精灵的故事。“我叫阿晴…”她鼓起勇气“你是精灵吗？”男孩一愣，立马爽快的承认了。

“没错，阿晴，要不要我带你游玩这座山？”阿晴想，虽然自己在这座山里跑了几年，但跟着山精灵，说不定会发现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阿晴跟着男孩在山里转了好一会儿，她发现男孩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实在没个精灵的样子，于是阿晴提议由她来带头。

很快，阿晴带着男孩找到了一株又一株果树，什么苹果、梨、酸枣、树莓、覆盆子、樱桃等等，两个人都吃的心满意足。阿晴还向男孩介绍了她的动物朋友，大坑边的松树上有一窝松鼠；树莓树底下住着雉鸡一家；不知道哪来的两只野猫在茅草丛里安了家……对窝山里头一次，飘荡着除了阿晴以外的人的笑声。

日头西斜，阿晴和男孩都玩累了，一人衔着一朵美人蕉，吮吸着花蜜，靠在梧桐树上休息。阿晴突然问：“精灵，你住在哪里呀？”男孩指了一下山下的白色房子，然后平静地望着落日。

阿晴知道那栋白色的房子叫医院，奶奶告诉过她旁边的大烟囱是用来烧死人的。（阿晴后来知道那是火葬场的烟囱，就开在医院旁边。）

阿晴侧头看见男孩苍白的侧脸好像绽放了一朵红艳的美人蕉，心里没由来的慌张。

“精灵……我以后还能跟你一起玩吗？”

“也许吧。”

“那我能到白色房子里来找你吗？”

“好啊……不，你不要来，我不希望在那里看到你。”

他们两个都不再说话，听了很久的山风。

天色渐渐暗了，阿晴必须赶快回家，不然奶奶会担心。阿晴跟男孩说了明天见，就去寻了自己的背篼下山。下山路上，阿晴背着空空如也的背篼，才想起早把伐柴的事抛到了脑后。

阿晴推开家门，看到在门口等她的奶奶，扑过去告诉奶奶她见到山精灵了。她给奶奶形容他的皮肤是多么的白，连头发、眉毛一并是白的，他又是那么的瘦，好像插上一双翅膀便可以飞起来……奶奶看着阿晴身后空空的背篼，笑着摇了摇头。

阿晴几乎每天都要上山去，不管伐不伐柴，总要在山里待上一个小时，可她却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孩。（阿晴说她那时傻到在林子里很大声的呼喊精灵，甚至漫山遍野的去找他。）

阿晴的父母回来了，要接她去外地读书，叫奶奶去城里跟他们一起住。奶奶舍不得阿晴，但也舍不得生活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和依靠了几十年的对窝山。阿晴离开了，奶奶变成了一个人伐柴，烧火，做饭。

后来阿晴跟很多人讲过山精灵的故事，可是没有人相信她，就连她的妈妈也说，那只是一个得了白血病的人，真可怜，小小年纪的……阿晴没有再找见他，许是已经死了吧……

阿晴无法再听下去，其实她早想到过这种可能，只是她不愿意接受，她不希望她的精灵就这样死了。

阿晴在城里读了六年书，还一次都没回过老家。她渐渐觉得，记忆中的对窝山，好像也不是那么有趣了，印象中奶奶的脸，也开始模糊。她决定高考完回去看看奶奶。刚高考完，阿晴立马买了回老家的车票。

巴士开走，留下阿晴和大包小包的行李。

她站在村口，望见芭蕉树掩映下的青瓦房，房子侧面还堆着一些零散的柴火；以前阿晴把吃剩了的野果种子埋在门前，如今已长得比她还高；院子边的老黄狗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不认识的小白狗。小白狗一直嘲阿晴汪汪叫着，把奶奶吸引了出来，阿晴立马跑过去抱住奶奶，太久太久没见，奶奶的身子已经佝偻了。

阿晴心疼奶奶每天还要自己上山伐柴，自告奋勇要帮奶奶拾些柴火回来。拿起背篼的一瞬间，阿晴犹豫了一下，“奶奶，山上那个……那个得了白血病的孩子，现在还在吗？”奶奶没有回答阿晴，只是笑着摇摇头。

阿晴走在她曾经和男孩一起走过的路上，吃着和男孩分享过的同一棵树的果子，落寞的捡着树枝和竹笋壳。突然一个松果砸到了她背上，她立马转身，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进了树林。

阿晴的嘴角翘了起来，放下背篼，没入了林间小路中。

（阿晴再也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山精灵的故事，她把这个故事写成了文字，珍藏在她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