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月《奇怪》
奇 怪
□ 隐月
眼前的这朵花在这漫无人际的时候开得很绚烂，像极了前几天在广场上突然绽放的烟花，弥着一层惊喜。
虽然现在是个下雨天，但并不妨碍少年静静地看着面前这朵花，虽然它长在水泥的夹缝里，虽然花瓣被雨水砸得东倒西歪，花瓣上细小的绒毛撑不起那硕大的突然砸下的水珠。那天的雨真的很大，大到多年后回想起来那一天，只觉着全世界铺天盖地的全是水，只觉着身上的衣服仿若在水里浸了许多天，直至打捞起的那一刻，依旧感觉水窒息着他的喉咙。而头发吧嗒着水珠，紧紧地贴着面颊，像个囚笼，笼罩得死死地。
直至面前这朵花在瓢泼大雨里砸得直不起腰。
这座城镇的排水系统很差。
今天夜里，这不过是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但条条大路上积着坑坑洼洼的水，和着道路两侧缝隙里流出的黄土。面前这朵花的茎断了，淡紫色的花瓣也和进这黄色的雨水或者积水，慢慢地消失在少年的视野之中，弃了原本鲜艳的淡紫，染成山水一色的暗黄。
雨很大，但少年害怕着不敢回家。
哥哥在数小时前离着他走掉，只为了那种幼稚的梦想，独自扔下他一个人在萤火虫漫天的夜晚，带着私心。
那个时候还没有下雨。
侠客的梦想充斥着哥哥瘦削的胸膛。
面朝黄土，背朝青天的生活完全不符这个妄想闯荡世界，留下一代侠客之名的年少轻狂的憧憬。一身白衣傲王侯，柄下三尺笑苍天！无数个侠士一剑鸣，百威戚的故事在年少轻狂的胸膛里横冲直撞。三尺青丝，绾一发髻，再配一袭白衣，静时柳下吹箫，仿若仙人！动时百里伏剑，一言不慎，杀得血成河，甲成山！恣意江湖，万凭逍遥！更何况会于群山之巅，剑挑百般高手，仅求一败！此等潇洒盎意，又岂是这些终终日务于农，生于斯，死于斯的生活所能媲美！
一朝不言，年少轻狂独自在庭中胡乱挥舞着木棒，惶惶于一日，带着老父老母指着鼻子的谩骂，带着邻居在背后深入脊背的怯怯私语。最终，所有人指着名，暗着姓地埋骨讽刺，茶余饭后，农闲时分，也不忘说几句拌嘴。最终，父母在重压之下，恨铁不成钢地无休止地打骂。最终，少年看哥哥的眼神也变了。
那是个舆论绑架一切的世界。
没有独行其事的刺头，更没有言说不切实际梦想的话语。
不过，年少轻狂的他依旧在树林里挥舞自己偷偷做的木剑。在弟弟砍着木柴的时候，他挥舞着；在弟弟务种时，他挥舞着；在弟弟挑水时，他挥舞着。少年不止一次地听哥哥说起，一代侠客，劫富济贫，但少年看哥哥的眼神一次一次变得奇怪。最终，在所有人骂着，讥笑着时，少年也同样骂着，讥笑着，仅仅不为什么。
最后的最后，年少轻狂的他挥舞木剑不似先前那般。
最后的最后，年少轻狂的他在听到弟弟的讥笑时，眼里的光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最后的最后，年少轻狂的他哭了，独自锁在屋子里。
最后的最后，年少轻狂的他在父母的谩骂下，甩掉手中的碗。
碗碰在黄土的地上，发着一声清脆的铿锵。
少年端着手中的碗，哑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哥哥此般无力但却愤怒得仿若恨遍天下所有人的模样。地面上，青瓷的碗碎得犹如花瓣绽开，露出锋利的边缘，带着刻骨铭心的寒意。
“啪！”
巴掌摔在哥哥的脸上。
木桌上的碟子里，刚采的青菜，泛着新鲜的绿意。
少年低着头，怯怯地不敢言语，只敢端着碗，望着木桌。
“啪！”
又是一声。
一滴滴殷红的血滴在少年的身旁，循着血迹看去，哥哥满是红肿的脸上，不甘的眼神，倔强着。
“啪！”
原本还强撑着倔强的眼里流泪了。
周围的邻居都围了过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漫过窗沿，铺天盖地地袭来。隐隐地，少年还听到叫好的声音。像是带着面具的舞会，一个个动物面具说着不必言明的话语，在觥筹交错间，抱以精心雕刻的姿态。屋外若有若无的目光将这个家捆了起来，根根丝线束缚得父亲完完美美。少年看到父亲脸上带着扭曲的哭泣，以愤怒为伪装，又一次将手砸向哥哥。
多日前，年少轻狂的他还在做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还在想着行侠天下的美好生活，躺在谷堆上休息时，还在构想着当他回来时，他所认识的人该怎样欢迎他，而他那时应该怎样袭一白衣，绾一发髻，执一长剑……
那时，他该怎样……
“啪！”
这一次，他倒在了地上，侧着眼睛看到父亲布满老茧的手仿佛还要再次打下，脸上带着愤怒，眼里挂着泪，看到母亲拘谨地坐在木桌边上，带着无能为力的哀求，看到弟弟错愕的神情，看到门外熙熙攘攘的脚步，也看到那只被他摔下的碗在他面前，锋利的碎片挨着他很近。
“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门外熙熙攘攘的脚步踏了进来，熙熙攘攘地劝说着，熙熙攘攘地制止着。最后，他听到母亲轻微的哭泣声，哭得比那天他闷在屋子里还要响，还要得撕心裂肺。
少年看到哥哥昏了，看到他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屋子里涌进来一大群人，熙熙攘攘地来回踏步着，熙熙攘攘地扯着嗓子。有人拉住父亲的手，骂骂咧咧地说着他下手不知轻重，将儿子打出了血；有人围坐在母亲的边上，在帮她擦干眼泪的同时，也不忘埋汰她不知道阻止父亲下手；也有人看着摔在地上的碗，暗自痛惜着这么好的一个碗就这么碎了。
木桌上，那碟子青菜在不断地推搡下，摇晃着摔在了地上，依旧泛着新鲜的绿色。
少年将手中的碗放到桌上，踉跄着穿过拥挤的人群，摸索哥哥的手臂，将他背在身上，默默地走了出去，离开众人拥挤的屋子。
现在是晚上，多如砂砾的星辰隐在工业废气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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