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从《丹霞山十六景》：笔墨精微，苍润兼济。

萧云从（1596-1673），字尺木，号无闷道人，复号钟山老人。安徽芜湖人，明末清初遗民画家。擅山水，中年即自成家，其五十左右所作《太平山水图》于顺治五年被木刻刊印后声名益著。他画风瘦劲秀润，有干、湿二种。干者不枯、湿者不光。其渴笔画法对同代画家渐江、戴本孝都产生过影响。此册境界奇僻，笔墨精微，苍润兼济。考画中景点及图右对题，画的当是广东丹霞山。丹霞山在我国共有二处，一在广东仁化，一在河南南阳。广东丹霞山清初曾经著名遗民李充茂开发。充茂字鉴湖，号泛生。河南南阳人，兄李永茂尝入南明政府，力图抗清复国。充茂亦是爱国志士，明亡，削发为僧，法号今地，复号一超道人，入仁化丹霞山筑佛寺，建石屋、凿磴道，一方面弘扬佛法，一方面宣传忠君爱国大节，极为时人所重。本册对题徐陶璋诗：“老衲空怀唤世情，只待下方人乍醒”以及鲁一贞所题：“僧原来本姓徐，李和尚，我知之，英雄退步当如此。”指的当即是李充茂。说本册画的是广东丹霞山还有如下几个证据：王为壤诗题：“手辟丹霞之山阿……岭南山水天下无，兹水兹山擅名胜”，张大受诗“看写丹霞横蜿蜒，海中楼阁未迢遥。”指的显然都是靠近南海的岭南丹霞山。此是一。而仁化丹霞山上至今尚有锦石岩、御风亭、洪岩以及虹桥拥翠等景点，与萧云从所画正合。此其二。广东丹霞山是标准的丹霞地貌，岩石多呈红色，而萧云从画中山石亦以赭红为主，此其三。可见，萧云从画的正是今地和尚隐居的广东仁化丹霞山诸景，应是没有疑义的。

萧云从何以会画这一本带有纪念性质的写生册页，王为壤在他的诗中露出了消息：“刘君好古入丹霞，携得画师陪草圣。”可见，萧云从是应刘君之邀去了广东。刘君要求画丹霞各景，当然不只是“好古”，真正的目的是为李充茂立传，为遗民精神立传，只是在那个时代不便明说罢了。萧云从自己也是一个有骨气的遗民，自然乐于应命，一本带着历史使命感的写生册就这样产生。当然古代的所谓写生，与我们今天习称的写生画法未必一样，目识神会多于对景挥毫。不过如果没有实地观察，“四面观之”，然后默记于心的深切体念，画册中诸多殊形怪状的奇特景致，是凭空想像不出的，它的地貌特征，也是无法领会并如此真实地得以表现的。

这本画法精微的写生册，表达了清初文人中普遍存在的遗民情结。而萧云从悄然去广东访问另一位遗民的遗迹，历史上并无记载，幸运的是这本册页总于历经沧桑得以保存并面世，我们才有机会了解这段历史，这对于萧云从，对于中国绘画史，对于清初文人的心路历程，无疑有其重要的研究价值，它的艺术价值当然就更不容忽视了。

（一）洪岩。

鲁一贞对题：吾欲移家尘外之山结茅屋，屋边须种千树之松，万竿之竹。松涛竹籁时时闻，手把奇书高枕读。年来此愿不能偿，饥冻驱之走四方。四方走遍我如故，彼苍似欲迫我归首阳。首阳首阳我何畏哉。乃不归。无如亲灵未妥。向平之愿犹多违，苟得一丘一壑如此洪岩者，我决卜以终焉，耕食而织衣。噫嗟怪矣！此图宛然吾意之山水，何物缁流能辟此，刘翁一一道其详者，僧原来本姓李。李和尚我知之，英雄退步当如斯者。僧开山固有力，刘翁图而记之，诚好奇。图而记之犹未尽，更揽才人索题咏。南康嗜痂，因及吾写秃毛锥不能竟。何以不能竟，吾愿莫偿吾心病，若能饮我美酒三百杯，看我落笔如风当后劲。木陵鲁一贞题书。钤印：木陵鲁一贞印

（二）雾隐岩。

陈履谦对题：我昔游此山，夏日正炎酷。扪萝疲登顿，蹑石甚踡跼。颐隐如支离，汗流若新沭。浮云西北来，卷舒眩两目。不知云气驰，但觉山飞速。泠然上界行，万象骄难束。修篁径转幽，鸣泉戛苍玉。石上吐青莲，松间布棋局。誓将老此中，消受林泉福。临行不忍去，留连过三伏。君耽汗漫游，吟咏已盈。更倩写生手，纤毫穷尺幅。遂令桃源渡，纷纷相追逐。白门展此图，对之万感触。家计付儿曹，逍遥任所欲。长啸自兹去，依山结茅屋。题奉损斋先生教正。天放山人陈履谦。钤印：履谦之印、天放山人、诗瓢

（三）黄沙溪。

1.田实发对题：清浅黄沙溪，曲折黄沙岸。切莫种桃花，容易流红瓣。实发。钤印：实发梅屿

2.方苞对题：山间日月长，溪声绕茅屋。中有抱膝人，高歌媚幽独。方苞。钤印：方苞之印

3.程大戴对题：乱山苍翠深，灵境辟空界。何自拥黄沙，一泻恒河汰。大戴。钤印：程大戴

4.黄越对题：临溪谁不羡溪鱼，不把鱼竿卧草庐。春水及门来野客，潺湲声里夜窗虚。上元黄越题。钤印：黄越之印

（四）桐子岩、渔引岩。

王为壤对题：国步艰难成陷井，猰貐豺虎甘人命。被发跣足多异才，入山不肯道名姓。澹公中流作砥柱，痛哭甲子改周正。丈夫有志事不休，手提霜刃谁与竞。雠奸报国气欲伸，慷慨头胪持大柄。那知大厦势已倾，断鳌炼石相径庭。狐狸竖毛当昼立，魍魉张牙白日劲。解冠草草便为僧，一坐蒲团非究竟。乾坤浩气散云烟，逃禅岂是爱清净。手辟丹霞之山阿，诛茅编竹老衰病。瓦炉无火钵生尘，悬岩作屋砖磨镜。下有鸟道名海门，关锁不敢开蹊径。枯槁犹存志不平，往往床头血泪迸。一朝老死埋山巅，鸿文勒石事可证。舍利塔傍野草生，海螺峰下游鱼泳。荒塚今存白石龛，不见忠魂见佛性。刘君好古入丹霞，携得画师陪草圣。矮纸数幅称写生，丹青奇僻字瘦硬。独独一幅指示予，鬼啸猨啼横石磴。嗟余对此双涕流，指点浮屠空悲咏。岭南山水天下无，兹水兹山擅名胜。崖山雪窖不堪谈，僧衣儒行谁将生。塚中中气尚凛然，纸上犹闻出定磬。芷水王为壤。钤印：为壤、青原、梦鹤、吴谷

（五）朝阳岩、禺山、蝙蝠岩。

1.田实发对题：蝙蝠岩前石，青苍复峭拔。夜深风露凉，凌空势欲活。实发。

兹峰名海螺，高人为其同。世故苦煎熬，长向此焉缩。附题海螺晚秀。

龙王嗜听经，每与山僧伍。夜半瀑布声，龙王来行雨。龙王堂。

樵路入云细，山竹经雨长。自非麋鹿群，足音复谁响。洪崖。

种此百尺桐，常留彩凤群。渔竿一生事，不是待周文。桐子岩渔隐。

百丈丹霞手可攀，山灵一夜泣空山。断开顽锢真多事，何况图形落世间。康熙乙酉（1705年）余月，秦淮寓楼题似损斋年先生教正。梅屿田实发拜稿。钤印：实发梅屿

2.方苞对题：飞鸟入层云，禺山俯乌背。大啸青天开，山与云俱碎。方苞题正损斋先生。钤印：方苞之印

（六）杰阁晨钟。

1.张大受对题：石涧松林一阁悬，晓钟初动息诸缘。烟消响寂行空际，风引泉声到耳边。大受。钤印：日容父、拙斋图记、吴音

2.李钦文对题：蒲牢敲彻五更天，不是山僧不爱眠。应为下方浑梦梦，唤回俗耳向钟边。李钦文。钤印：李钦文印

3.程之铭对题：钟声发清晓，元音弥太空。谁与堪和之，谡谡松下风。白下程之铭。钤印：之铭私印

4.田实发对题：四山围空翠，松声与水声。有钟无可觉，自此不须鸣。实发。实发梅屿

5.王蓍对题：一层岚气一层松，深夜惟闻古寺钟。坐待晓来寻旧路，前山时有白云封。绣水王蓍。钤印：檇李王蓍、字曰宓草

6.徐陶璋对题：纷纷俗虑有谁清，老衲空怀唤世情。只待下方人乍醒，五更残月听钟声。徐陶璋。钤印：端揆

（七）海关铁索、御风亭。

1.蔡（清代）对题：泠然素练飞，太古青苍孕。铁索攀云门，天风荡微径。孤亭飘渺间，逗我凭虚兴。蔡。钤印：斗

2.田实发对题：佳哉亭下风，泠然出虚窦。披襟一当之，谁为列御寇。田实发。钤印：实发梅屿

3.方苞对题：力疾登海关，伛偻齐踵口。上有石匣书，一编名久久。方苞。钤印：灵皋

4.程大戴对题：悬崖铁索，有杖莫扶。径造旬始，亦凌清都。飞泉绝壑，松竹萦纡。应真堪羡，御风而趋。程大戴。钤印：荆之鄙人

5.王蓍对题：苍松蜿蜒势如龙，铁索攀临远御风。更有玉龙形夭矫，轰雷喷雪下晴空。绣水王蓍。钤印：檇李王蓍、字曰宓草

（八）一线天。

１.唐建中对题：何人鞭巨灵，一唱惊山破。山外复有山，翠螺三五个。我欲往从之，猿鸟愁难过。清光才容线，谁谓天地大。建中题奉损斋先生正。钤印：建中印。赤子

2.方苞对题：浮云蔽太空，此间天一线。莫谓同管窥，已见千山面。方苞。钤印：灵皋

3.田实发对题：寒蛙自乐井，热鱼空泣釜。眼高身亦高，去天一尺五。实发。钤印：实发梅屿

4.黄越对题：群峰矗起逼高寒，万古何曾落雨凡。多事五丁开一线，漫劳仰面倦眸看。越。钤印：黄越

（九）虹桥叠翠。

1.张大受对题：小轩临水有虹桥，晓卷烟岚夕送潮。看写丹霞横蜿蜒，海中楼阁未迢遥。大受题奉损斋先生正。钤印：大·受

2.田实发对题：云浓知是山，山淡知是云。山故以云合，云更藉山分。实发。钤印：实发梅屿

3.方苞对题：蜿蜒一游龙，幽人履其尾。松风起怒涛，秋云乱山鬼。方苞。

4.唐建中对题：数峰具人形，状貌如刻划。或是避秦人，挈家卜其宅。负固不肯出，岁久化为石。不然亦顽仙，暂受天帝谪。建中。钤印：怍人

5.程大戴对题：叠翠飞虹涧石重，长风洒落岭头松。相看人面山如立，错认庐山五老峰。程大戴题。钤印：大戴

（十）锦水滩声、锦石岩。

1.王槩对题：天地大文章，有口难与说。吾闻沧海中，水亦具五色。绣水王槩。钤印：王槩

2.唐建中对题：锦水谁渲染，锦石谁镂刻。山川相映发，成此众锦国。君有过岭集，洒笔皆五色。一卷冰雪文，应向此中得。建中。钤印：怍人

3.张大受对题：三版船浮章贡江，磋砑戛石夜鸣泷。羡它锦水滩头客，薻荇横牵钓艇双。大受。钤印：张日容

4.徐陶璋对题：高楼四面石伶俜，草长新芽树色青。闲坐不须翻贝叶，滩声便当洗心经。徐陶璋 钤印：端揆

5.田实发对题：锦水环锦石，随石为宽窄。一橹下斜阳，裁破千余尺。实发。钤印：实发梅屿

（十一）龙爪岩。

1.田实发对题：龙爪岩上竹，风起发清音。斫成千万笛，还学老龙吟。田实发。钤印：实发梅屿

2.黄越对题：住山最苦山无竹，有竹面山须孤屋。春深好参玉版禅，还长儿孙伴夜读。北山黄越。钤印：黄越

3.李钦文对题：石屋栖迟一事无，如何山顶有人呼。分明延寿舒州寺，夜半神龙徙二禺。题奉损斋先生。李钦文。钤印：李钦文印、炳宸

（十二）片鳞秋月。

1.蔡对题：林梢白有形，烟际青如发。明明秋水凉，谁信空山月。蔡 钤印：蔡印、斗

2.田实发对题：风凉露亦凉，一镜万山顶。高人方熟睡，常娥唤不醒。实发。钤印：实发梅屿

3.李钦文对题：茫茫下界烟如海，偏是中峰得月多。坐久不知云气合，错疑明镜照清波。钦文。钤印：炳宸

（十三）海螺晚秀、舍利塔。

1.蔡对题：人与云浮蹑翠寒，虚空另有一巑岏。此中相见成何事，磴道无多绝顶寬。题为损斋先生正之。龙溪蔡。钤印：錞斗

2.杜世捷对题：我欲游山老懒随，栖霞牛首到无期。羡君买得游山屐，一卷新诗万里携。几度吟诗且漫吟，丹霞无日不游心。连朝细读丹霞记，如在空山闻素琴。读丹霞记二首

一般秋月独关情，怕向秋空听雁声。我有家山秋更好，如何只在别峰明。别峰

炎威犹自春衣，我到其间定不归。图得夜来安稳睡，水帘应少夏虫飞。水帘

山老春迟冻不回，雪明疑是月同来。虽然寒气销肌骨，留待梅花漫漫开。雪岩

题为损斋先生正。黄冈杜世捷。钤印：杜世捷印、武功氏、瓦漏轩

3.方苞对题：削成青芙蓉，涌地三千丈。今朝遇刘晨，自署此山长。方苞。钤印：方苞之印

4.田实发对题：一峰遮一峰，别有翠千重。他日来酣睡，浓阴几树松。实发。钤印：实发梅屿

（十四）半砦。

1.张大受对题：层崖清削涧潺湲，摆落烦襟是此关。我掩荆扉春卧稳，也无残梦到尘寰。张大受。钤印：大·受、日容父、奇雅

2.唐建中对题：舣舸傍岩根，振衣缘荦确。灵境空人心，方嫌尘世浊。嗟尔繁华子，委形安龌龊。入山不肯深，大梦谁当觉。唐建中。钤印：建中印

3.王蓍对题：岩洞凿崎岖，松涛惊梦醒。恐有度关人，闻鸡发深省。王蓍 钤印：王蓍印

4.周龙光对题：尘劳逐逐未曾闲，谁辟丹霞梦觉关。须向此间谋熟睡，始知身在梦中还。乙酉夏五，题奉损斋先生。周龙光。钤印：震夫

5.徐陶璋对题：心缘梦觉冷于灰，趺坐深岩不拟回。寄语缁尘京洛客，可能爱向此中来。徐陶璋。钤印：陶璋、端揆

6.田实发对题：身是梦中身，觉是梦中觉。梦觉岂是真，不似南柯闹。田实发。钤印：实发梅屿

（十五）梦觉关。

程京萼对题：凿破混沌澹公始，丹霞竟与桃源似。子陵渔钓隐桐江，不种桃花种桐子。祓斋程京萼。钤印：祓斋

（十六）雪岩、龙王堂。萧云从画。

1.黄越对题：百尺丹梯手自扶，下方晴雨总模糊。回头清啸惊天际，人倚长空雁影孤。题奉损斋先生。黄越。钤印：黄越之印

2.田实发对题：半岩承青天，垂空路蜿蜒。上上非仙人，能当几回喘，实发。钤印：实发梅屿

3.周龙光：绝顶丹崖未可穷，只疑山半接苍穹。登临下瞰人间世，尽在红尘十丈中。周龙光谨题。钤印：周龙光印、震夫

4.王蓍对题：俯视苍茫合，高临飞鸟惊。崎岖嗟世路，转觉此中平。王蓍 钤印：檇李王蓍

5.唐建中对题：丹梯三千尺，仰视逼星汉。扪萝蹑巑岏，彳亍连项骭。上方疑毛女，劈岩架仙观。不知入山路，到此才及半。建中。钤印：怍人 臣乾·一葊（三十二次）、长虹阁读画记、高氏清吟堂鉴藏书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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