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春江｜方言诵读：乡村图卷 ·十一月

方言诵读：燕子

铁铜金沙滩（摄影：刘毅）

走进仲冬的乡村，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的常常是一地浓霜。

“雪落高山，霜打平地。”村庄周围的草地上，田畈里的稻秸桩子上，地里的豆苗麦苗油菜苗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白的霜花，看起来像是均匀地撒了一层粉。特别是乡村狭窄的小路两边，每一株小草都披着一层霜毛，晶莹闪烁，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清冷早晨，浮动着淡妆素洁的美。有霜的早晨多是明朗清晰的，远处的山影、河心里的沙洲都看得清清楚楚。

村口一声脆亮的公鸡啼鸣，村庄便在寒冷的瑟缩中顽强地鲜活起来，万籁齐发。鸡犬人声如在其他季节一样的嘈嘈杂杂，热热闹闹，要不然就不是乡村了。

女人放开鸡寨，将拌好鸡食的盆子放在寨门口饲喂鸡鸭，一转身从柴堆上拔出一捆柴抱进灶屋做饭；男人站在屋檐下咕噜咕噜地刷牙漱口；偶尔听到孩子的叫闹，多半是赖在暖被窝里不肯起来，受到斥责，在跟大人较劲呢。

男人到牛栏里解下牛桩上拴着的牛，牵到水塘边饮水，再把牛系在背风的树下，丢一抱干稻草在它嘴边，让它静卧在暖和的冬阳里，咀嚼着淡淡香味的干草，享受季节赐予的清闲，直到傍晚再牵回栏里。

摄影：张晓阳

太阳的光芒最先是照射到村庄西边的大枫香树枝头上的，那上面有一个枫树球一样的喜鹊窝，两只黑背白腹长尾子的喜鹊立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兴奋地叫，在无风的冬晨里，声音格外清脆响亮，村庄的角角落落都能听得清楚。据说喜鹊的叫声会给村庄带来喜庆和吉祥。

闹闹哄哄地就吃好了早饭。孩子们结伴去上学，女人将吃剩下的就着洗锅水，和好猪食送去猪圈喂猪。一切收拾停当，太阳也上了三竿。地上的浓霜都化成了细小的水滴，早晨看上去白茫茫的大地复归本相，在暖黄的太阳光里，柔和安详。

摄影：方和平

上午的水塘是冬天村庄的热闹场所。节气在大雪，冰冻是有的，夜晚的水塘结了薄薄一层冰，塘面上扣了一层毛玻璃。女人从菜园里摘一些冬白菜，拔几根大蒜、几棵萝卜，回来将需要洗的衣服潮好，一起带到水塘边去洗。蛮槌敲开冰冻，捡起碎冰块扔向冰面，碎冰便啾啾啾啾地脆响着向塘中央四散飞滑而去。

随着塘边女人的增多，石头埠周围的冰窟窿渐渐扩大，最终连成一大片。揉衣声，摆衣声，蛮槌声，说笑声，水塘边的空气里荡漾着快活的情绪，一直持续到烧中饭锅时分。

摄影：曼公

家里人手闲的，正是做山芋角、熬山芋糖的好时候。从窖里捡出山芋，削去皮，洗净，蒸熟，搋匀，讲究的还会放一些芝麻。大桌子搬到门外的阳光里，搋好的山芋团成圆团，放在两层湿布中间，用擀面杖擀成圆盘状的薄饼，放在簸箕里晾晒，晒到半干，就用剪子或刀剪切成小小的三角形、方形、菱形，晒干后收好，等到过年的时候炒成金黄的山芋角，香甜酥脆，无论是平时零食还是招待客人，都是上好的风味小吃。

熬山芋糖呢，需要先催出麦芽，大麦最好，小麦也照（行）。麦子倒在脸盆里浸湿，放在温度高的地方，一般是小缸里放个烘手的小火球，装了潮湿麦子的脸盆架在缸里的火球上，保持温度。麦芽三五天就出齐了，等麦芽有寸把长的样子，把它捣成糊放在蒸熟搋好的山芋里搅拌均匀，焖个半天，而后也像洗山芋淀粉那样洗出汁水，澄清之后，倒进大锅里熬去水分，就得到了金黄粘稠、 柔滑鲜甜的山芋糖稀，可以用来制作出又甜又脆又香的切糖：米糖，芝麻糖，花生糖。

地里的油菜小麦，冬里要锄草松土，“冬里一高（遍）掏，抵上开春一高（遍）浇。”冻过的土地很松，锄一两高（遍），再用腐熟的农家肥浇一两次，“冬里一高（次）粪，开春不用问”，“麦浇芽头菜浇花”，十一月里的晴好天气，地里依然是人影绰绰，劳作的人们是丝毫不畏惧刺骨寒风的，勤快人身上一篓子炭，冻死的都是懒人。

麦菜侍弄完毕，田畈冲里除了坂田、花草田，还有柳（没）撒花草的空田，晚稻收获之后就犁了过来，一直放在那里一两个月不用过问。到了大雪节气过后，上一两场冻，就堵住田埂上的出水口，屯住一田深水，这叫“撮腊水”，腊水浸过的田会比较肥一些，抗虫性也比花草田要强。

农活全部结束，冬里兴修就开始了。坍塌的田埂，要修补整齐；走得多的田埂要培一层土；年久积深了淤泥的地中间那些小水塘要车干塘水，挑走塘泥，增加水塘的容量。

这个时候的田畈冲里，多见挥锹铲土培护田埂的劳力；水塘边挑塘泥的人往来穿梭，塘泥挑上来压进油菜地、麦地里；门口阳沟氹里的烂泥，也在这个时候清理得干干净净，送到菜地里，都是很好的肥料。

水田里唯一还没有收获干净的农产品，就是荸荠（bí qí）了。这东西应该属于水果，乡村叫做土里果子的，从十月就开始挖起来吃了，但并不是一次挖完，而是什么时候想吃，就驮个锹到荸荠田里挖一些：泥土上切一大块方形，再从后面撬过来，泥土的背面就看到密密麻麻嵌在上面圆圆的、像紫红大算盘珠子一样的荸荠，一颗颗抠下来。果子上有两三圈薄薄的包衣和尖尖的脐，甜脆多汁，生吃，煮熟，汆汤，都是上好的味道，春上跟大蒜一起煮了吃，据说还能预防脑膜炎。十一月的荸荠味道最佳，一般多在这时候全部挖起来，除了留一些家里吃，还可以卖掉一些换钱。

冬至在乡村是很受重视的。忙碌了将近一年的乡农，收获大地的馈赠，感受生活的赐予，对逝去的先祖是不会忘记的。备办三牲，虔诚祭祖，跟清明一样看待。到祖先的坟上烧点香纸，放挂鞭炮，磕几个头，表示对先祖的纪念。不是闰年的冬至日，有的人家还会为老坟挑些土，告慰先人，祈求护佑，也让自己得到心安。

冬至祭祖（摄影：燕子）

“吃了冬至面，一天长一线”，冬至这天白天最短，过了冬至，白天就渐渐变长了。但是三九天气，还是一天冷似一天的。风雪说来就来，一夜之间，乡村就变成了粉玉世界。

风住雪停，一轮红日重新升起，乡村的所有景物都披上一层厚厚的棉絮。水田里的花草、稻秸和旱地上的豆麦油菜，都笼罩在白皑皑的大雪下面，只看见大概的轮廓。

雪天的乡村热闹得很。大人和小孩似乎全都不怕冷，大人是各家自扫门前雪，孩子们多在堆雪人，团雪球，打雪仗。老年人也戴着暖帽，捧个火球在门前看雪。

浮山坡上村雪景（摄影：刘毅）

有年轻人跑到雪地里去寻看，大雪天，一定会有兔子陷在雪地里跑不动的，你若听到雪地里传来震天动地的快乐喊叫声，不用说，那一定是年轻人撵兔子得手了，这意外的口福花落谁家并不重要，最动人的是乡村雪天里的淳朴洁如，还有心里和脸上都看得出来的兴奋与快乐。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