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老照片】峡江中的三大险滩
如果有人问,长江上哪里险滩最多?回答是:长江三峡。
如果有人问,三峡中哪里险滩最多?回答是:西陵峡。
如果有人问,人们常说三峡的三大险滩是哪几个?回答是:泄滩、青滩、崆岭滩。
如果有人问,这三个大险滩分布在哪里?回答是:三大险滩都在湖北省秭归县境内。
长江三峡三大险滩示意图
我在三大险滩之间的归州古镇长大。小时候,就听老人们讲三峡内有多少险滩。其实当时并不知道险滩有什么危险,而是感到新奇。慢慢长大了,学会了游泳,在小伙伴中值得骄傲的是“放滩”。那时归州城沱江边有两股回流水,游完小回流称“放小滩”,游完大回流称“放大滩”。但凡那时可以沿小回流抢几把水赶上大回流,游完大回流安全回到岸边,一定会在伙伴那里得到尊敬和羡慕的眼光。再大点,从归州坐船上巴东经过泄滩,下宜昌坐船经过青滩与崆岭滩,才知道小时候游泳那“小滩”、“大滩”不是滩,是好玩。
因为自己是峡江人,读陆游《入蜀记》,特别是读到进入三峡段,格外仔细。宋乾道六年(公元1170年),陆游沿长江上行入蜀。十月七日,宿宜昌。十月八日五鼓解船,进入西陵峡下端峡口下牢关(即南津关)。十月二十七日,抵达夔州。当时,从宜昌到奉节走完三峡,他足足用了二十天时间。
泄滩蓑衣石
陆游《入蜀记》中记载:
十三日。“舟上新滩,由南岸上。及十七八,船底为石所损,急遣人往拯之,仅不至沉。然锐石穿船底,牢不可动,盖舟人载陶器多所致。”
十四日。“留(新滩)驿中。”
十五日。“舟人尽出所载,始能挽舟过滩。然须修治,遂易舟。”
二十日。“遂登舟过业滩,亦名滩也。水落舟轻,俄顷遂过。”
由此可见,诗人坐船沿峡江上行,由于当时是枯水季节,过崆岭滩比较容易,没有记录;过青滩、泄滩均有记录。过青滩(新滩)由于礁石刺穿了船底,不可修复,在青滩住了两天后,步行过滩,并且另换一只船,共花了三天时间;过泄滩时,船、客分离,顺利上滩。
这三大险滩究竟有多险?让我们从巴东顺流而下,依次了解三个险滩。
1933年英国人约翰逊在泄滩下游拍摄的沉船
泄滩,过去也称作洩滩、业滩,滩长2.5公里,是三峡中最长的一道滩。
《归州志·山水》记载“江心有石曰泄床,长三十余丈,又有泄枕,逼水成漩。” 泄滩两岸因山崩崖塌,巨石滚下长江横断江心,形成滩南岸长达30余丈的坚硬岩石层,形成蓑衣石。那些裸露的剑石在满面上时隐时现,加上滩北泄滩河又冲来大量石块,淤积成巨大的碛坝--令箭碛。《秭归交通志·航道》“令箭碛伸达江心,其上、下翅分别与南岸蓑衣石、桡拐子石相峙,阻水而成滩。”“江心乱石林立,有泄枕、泄床。床长90多米,水落则石出,水涨则若显若隐,逼水成漩,漩流甚大。”因此滩险流急,舟楫过往,惊心动魄。到了涨水季节,泄滩江面流速更快,时速高达6米/秒。
峡江泡漩
滚滚滩流如同天上来水,汹涌澎湃,惊涛裂岸。放滩的船只,如同一支支飞梭,在惊涛中高速穿行,稍不留神便撞到暗礁、石坝上,造成粉身碎骨的结局。据记载,1927年~1948年,有4艘轮船在此触礁沉没。
峡江漩涡
峡江双漩
走完香溪宽谷,进入兵书宝剑峡。还未出峡,站在船头即可看到青滩的头滩。
青滩,又名新滩,古名豪三峡。青滩滩长约2公里,由头滩、二滩与三滩(也称上滩、中滩、下滩)组成。青滩之所以又叫作新滩,是因为在近代,不断由崖崩和泥石流形成新的滩头。范成大《吴船录》中说:“新滩旧名豪三峡,晋、汉时山再崩塞,故名新滩”。
头滩的鸡心石与二滩的天平石将江水分成三个航漕。南漕为主航道,宽58米,可航行宽度仅33米。南宋陆游在在《入蜀记》写到“新滩两岸,南曰官漕,北曰龙门。龙门水尤湍急,多暗石;官漕差可行,然亦多锐石。故为峡中最险处。”
青滩官漕的狭窄航道
青滩在枯水季节最险。洪水期间,水涨滩平,水势较稳,行船无大危险。枯水季节,江水下跌,此时头滩会出现3米高的陡坎,形成江中瀑布,流速可达7.1米/秒。《秭归县交通志·航道》中载“枯水季节,水落石出,形成陡坎跌水,落差竟3米多。靠北又有三尖石卧江心阻截中流,还有状如天平的天平石阻截江水正流,航行必走‘S’航道才能过滩。”船行至此,势如脱弦之箭,飞泻而下,稍一不慎,即刻船毁人亡。上个世纪的上半叶,无人记载的小船在青滩翻覆不计其数--几乎每天都有木船翻沉,有时一天可多达4~5只。近代有记载:仅1929年~1942年,在峡江首航的“蜀通”号等3艘大轮船在此触礁倾翻。为此,在青滩镇东口外建有一座白骨塔,专门装殓青滩被淹死人的白骨。
大木船上青滩
峡江第一艘机动船“蜀通”号(英)
照片中央的白骨塔隐隐可见
面对惊涛骇浪,滩急水险,古代诗人有不少咏诵。宋苏轼在《新滩》中惊叹:“扁舟转山曲,未至已先惊。白浪横江起,槎牙似雪城。”清凌如唤在《新滩泄滩歌》中道:“风瑟瑟,雨萧萧,泄滩水落新滩高。蜀道青天不可上,横飞白练三千丈。”清代何明礼在《新滩》中吟咏:“数里涛声先荡魂,艨艟一叶浪花轻。舲空怕触蛟龙怒,路转还逢虎豹蹲。”何人鹤《竹枝词》说得更是明明白白--“巴峡千峰走怒涛,新滩石出利如刀。弄篙的要行家手,未是行家休弄篙。”
船过青滩
在川江上,与青滩相关的俗语不少。例如“打青滩”“绞青滩”“盘滩”等。近代民谣“打青滩来绞青唯,祷告山神保平安。血汗累干船打烂,要过青滩难上难。”
敢在青滩弄篙或当纤夫,川江叫“打青滩”。古代,青滩的驾长多;近代,青滩的领江多;现代(大坝蓄水前),青滩的引水多。按过去的含意,这些人都是“打青滩”的才俊。
轮船下青滩
过去船只上滩靠纤夫拉纤。小船上滩要数十人拉纤,大船上滩要百人拉纤。上滩拉纤必唱峡江号子,数十人齐声吆喝,气呑山河,甚为壮观。后来有了机械,行船上滩靠绞滩。“绞滩”这个词出现在峡江上是1937年,青滩南岸建立了峡江第一个人力绞滩站。后来逐渐发展为机械绞滩,1957年青滩绞滩站升级为绞滩船(这在我的“梦回三峡:新滩小镇”中有记载)。
1946年生活周刊记者凯塞尔拍摄的青滩拉纤
上世纪50年代青滩的人力绞滩
人力绞滩的绞关
上世纪六十年代上水轮船正在青滩绞滩
“盘滩”的“盘”是搬运的意思。古代,船上青滩,要靠拉纤上滩。为了使船轻便,船上货物要先卸上岸,靠人力搬运到滩的另一头。等空船被纤夫拉过滩,再将原货物装运上船。有时船只下水放滩有危险,商人往往也选择“盘滩”,确保货物安全。翻一翻长江三峡航运史可以知道,仅仅因为青滩较大规模的滑坡、岩崩接连发生,导致川江断航多年。最长两次断航时间:从1030年起,川江断航21年;从1542年起,川江断航82年。川江断航后,青滩上下游的船舶以青滩为界,各行一边,不相往来。那时,船到青滩必停泊,客到青滩必上岸,货到青滩必转运。由此,川江断航时期,“盘滩”在青滩非常有市场,也是青滩镇发展较快时期。
从上游顺流而下,走过雄伟的牛肝马肺峡,进入陡峭的崆岭峡,即可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崆岭滩。
陡峭的崆岭峡
船进崆岭峡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崆岭峡(《秭归县志》插图)
百年前崆岭滩江心的“对我来”
上个世纪30年代远眺崆岭滩
上世纪30年代的崆岭滩上“对我来”
崆岭滩又被称作空舲滩。舲,即小船。滩名的意思是每逢船只通过此地,必先空舱空船,只有缷货空载才能在礁石群中插缝穿行而过。这在《舆地纪胜》有记载,空舲滩“绝崖壁立,湍水迅急,上甚艰难。舱中所载物,必悉下,然后得过,因名。”
上世纪30年代的崆岭滩
1956年12月15日拍照的崆岭滩“对我来”
崆岭滩位于秭归县庙河村附近的西陵峡内长江北岸,是由多个礁石构成的滩段。江心耸立的一块巨石,名叫大珠,将滩流一劈两半,水道分成南漕北漕。北漕礁石林立,险相环生,十吨以上的船根本无法通过;南漕泡漩密布,水流紊乱诡异,连最好的驾长也无法判断江中暗漩的方位。大珠巨石上刻有“对我来”三个大字,提醒下水航船只必须事先朝“对我来”危石驶去。船到巨石前,掌握好那千钧一发的时机把稳舵,将船导入正确航道(枯水期为南漕,涨水期为北漕)。转向早了,船只会被急流冲向其他礁石,船沉人亡;转向晚了,则船只会撞上大珠,全船顷刻间粉身碎骨。
船头对着“对我来”巨石行驶
行船若有偏离,概莫能存。崆岭滩除了大珠巨石,还有二珠、三珠等巨石纵卧江心。此滩地段水流紊乱,舟船忌行,尤其是枯水期行船最为危险。故船工流传着一段歌谣“青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秭归交通志》记载船过崆岭滩,“驾船航行,首尾难顾,触礁沉没者众。”那些川江行船多年的老人,一谈到“崆岭滩”莫不怀有敬畏之心。据记载,自1915年至1950年,此滩有6艘轮船触礁沉没,20艘轮船擦礁搁浅。仅1937年4月间,“民俗”轮与“民主”轮先后在此触礁遇险。木船触礁更是不计其数。
隐约可见“对我来”三字
1945年修复的“民俗”轮
触礁修复后的“民主”轮
古往今来,峡江儿女一直坚持与恶劣的峡江自然环境作斗争。前几天与泄滩中学的袁老师在QQ中对话,谈到泄滩的蓑衣石。袁老师告诉我:“1955年我父亲带领泄滩拉滩工会120多人把水下的卐字石给炸掉,江水就平缓了许多。”这让我对前辈们肃然起敬。据1993年出版的朱茂林主编《川江航道整治史》记载,从大禹治水开始,一直到葛洲坝工程蓄水,长江航道的疏通工作一直没有中断。
高峡出平湖后,三峡险滩,渐渐地离开了我们的视线。但历史上的三峡险滩,曾造就过无数的峡江平民英雄,磨砺了无数峡江儿女的坚强意志,也是三峡自然与历史的见证,我们不可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