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壶中永日，比人间好

引驾行·永嘉郡君生日

作者　晁补之

春云轻锁，春风乍扇园林晓。扫华堂、正桃李芳时，诞辰还到。年少。记绛蜡光摇，金猊香郁宝妆了。骤骏马、天街向晚，喜同车、咏窈窕。多少。

卢家壸范，杜曲家声荣耀。庆孟光齐眉，冯唐白首，镇同欢笑。缥缈。待琅函深讨。芝田高隐去偕老。自别有、壶中永日，比人间好。

　　

　　

注释

永嘉郡君，晁补之的妻子，官府封其为永嘉县君。

绛蜡，红烛。绛，深红色。苏轼诗：“绛蜡烧残玉斝飞，离歌唱彻万行啼。”晏几道词：“绛蜡等闲陪泪，吴蚕到了缠绵。”

金猊，铜铸的狻猊香炉。狻猊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龙生九子之一。有点像狮子，喜欢烟，所以古人常在香炉上铸刻其形象。诗词中常见金猊的形象，如花蕊夫人诗：“夜色楼台月数层，金猊烟穗绕觚棱。”陆游诗：“锦绣四合如坦墙，微风不动金猊香。”洪咨䕫的词：“大学中庸繙咏久，金猊几度手添香。”

卢家，指洛阳美女莫愁。古乐府中讲到的女子，嫁给姓卢人家。原诗已经湮没于历史。南朝梁武帝萧衍有《莫愁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提履箱。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壸范，女子中的模范。注意这个“壸”字，可不是“壶”字，“壶”字下面是个“业”字，这个字下面是个“亚”字。读音为kun，第三声。原意是皇宫里的路，后引申为女子居处，再引申指女子。

杜曲，地名，唐朝长安边的一个地方，杜陵与曲江的合称，是唐玄宗时皇帝大臣游玩的胜地。大姓杜氏世居于此，故称杜曲。晁补之妻子是颍昌人（在现在许昌境内），姓杜。故借杜曲说妻子家声望高。杜甫一首写曲江的诗前序说：“曲江在杜陵西北五里。开元中，开凿为胜境。南有紫云楼、芙蓉苑，西有杏园、慈恩。都人游赏，盛于中和、上巳。”这首诗也用杜曲这个地名：“自断此生休问天，杜曲幸有桑麻田。”杜曲在诗词中经常出现，如杜牧诗：“大明帝宫阙，杜曲我池塘。”张炎词：“只愁重洒西州泪，问杜曲、人家在否？”

孟光，是“举案齐眉”故事的女主角。《后汉书·梁鸿传》记载，孟光又丑又胖又黑，一身力气，爱慕有贤名的梁鸿，非梁鸿不嫁，等到30多岁，才被梁鸿主动迎娶。两人过隐居生活，梁鸿给人做佣工，回来后，孟光做好了饭，把饭端上，“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

冯唐白首，西汉时，冯唐有才能，曾向汉文帝提意见，让其用学会用将，持节云中，赦免犯了小错的魏尚。可是他官运不通，身居下潦，直到汉武帝时才被举为贤良，但已年欲九十，不能为官。感慨生不逢时或表示年高老迈，诗人就说“冯唐易老”“冯唐白首”。

琅函，书匣的美称。如韦庄诗：“家藏何所宝，清韵满琅函。”

芝田，古代传说中仙人种灵芝的地方，诗词中指神仙居处或隐居地。曹植《洛神赋》：“尔迺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王勃诗：“代北鸾骖至，辽西鹤骑旋。终希脱尘网，连翼下芝田。”

壶中，出自《后汉书·费长房传》，说费长房在楼上看到一个人在市场上卖了东西跳入自个带的壶中，就去拜见（后来诗文中称其为壶公）。这人是神仙，带他到壶中，壶中竟然别有天地，华屋美酒，尽欢而出。费长房跟壶公学仙，半途而废，就成了术士。壶中后指神仙居处。如唐代王起的诗：“壶中世界青天近，洞里烟霞白日闲。”宋代陈克词：“庭下芝兰秀，壶中日月长。”明代沈璟诗：“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百年浑是醉，三万六千场。”

　　

　　

试翻译如下

春云薄，锁小园，春风如扇一煽动，园林的早晨就到了。打扫房屋，为的是在这桃李正芬芳的时节，你的生日到了。记得年少时，红烛摇光，金猊里熏香馥郁，你刚刚梳妆了，咱们一块坐上骏马拉的车，在京城的街道上游玩，一玩就是一天，我多少次看着你窈窕的身材咏叹。

你像卢家莫愁一样是女子的模范，又有杜曲杜家荣耀的家声。庆幸你又有孟光那样的德操，却与我这个像冯唐一样淹骞的人相聚到白首，还整日里欢笑（没有一丝嫌弃）。遥想缥缈的未来，咱们一块探讨书中妙义，隐居起来一快老去。（别说世间好），自然还有壶中日月，比人间更好。

　　

　　

赏析

晁补之继承了苏东坡以诗为词的传统，扩大词的表现范围。这首词就是一个证据。

诗人写给妻子的诗常有，如李白寄给第一任妻子的诗：“本作一行书，殷勤道相忆。一行复一行，满纸情何极。”“阳台隔楚水，春草生黄河。相思无日夜，浩荡若流波。流波向海去，欲见终无因。遥将一点泪，远寄如花人。”寄给第四任妻子的诗：“翡翠为楼金作梯，谁人独宿倚门啼。夜坐寒灯连晓月，行行泪尽楚关西。”如杜甫写给妻子的诗：“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如李商隐写给妻子的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但诗人们很少写词给妻子，多是写给婚外恋的情人（主要是歌女），为何？因为词出现时就是用在歌舞场所娱宾助兴的，写自个妻子到里面，唱起来可有多么不方便。苏东坡以诗为词，将词看作一种文学创作，而不仅是歌词，这就方便于表达更多的内容。苏东坡是写悼亡词的第一人，晁补之大概是给妻子写词的第一人（这个是我的观察，不一定准确），肯定是给妻子写词写得最多的人，他一百六十多首词中写给妻子的有十首之多，祝妻子生日快乐的就有三首。

晁补之的妻子杜氏，是他年少游览到颍昌时定下的，当时他遇到老丈人，老丈人看这个小伙子不错，就约定了婚姻。两人刚结婚，晁补之的老爹去世，家里失去了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作为老大的晁补之（当时20岁）挑起家庭重担。他家虽说是世家，但到他这个时候，就有点穷困了，父亲当官清正，没留下财产，晁补之只能种地，还得靠族人接济，才能勉强度人。冬天里房子坏了，漏风，只能卖了耕牛补房子。这样艰难的生活杜氏都与其共同渡过，并且毫无怨言。

这首词，上片回忆年轻时的两人怎么好，开头第一句有点像仓央嘉措的诗：“你像月亮一样美好，你一走进来，整个世界都亮堂了”，只是比喻变了－－你像春风一样美好，你一到来，扫去了轻薄的云，整个园林都有了生机。接着就写生日时辰是桃李正芳，自然引出年少的回忆。下片写妻子家声德行，赞美妻子与自己志同道合，却又将自个官作不成、只能隐居的强自安慰的情感也表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