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的蒋光慈旅俄残简及佚诗
新发现的蒋光慈旅俄残简及佚诗
哈晓斯
原载1981年12月5日《安徽大学校刊》
1983年第3期《文学评论》全文刊载
现在能看到的蒋光慈旅俄期间(1921—1924)的作品,除了他的旅俄诗集《新梦》之外,只有为数有限的几篇社会科学论文。据了解,他在这一时期给国内亲友写了不少书信。可惜由于年代久远,而且无人专事搜集,这些书信竟连一封也未能保存下来。最近,笔者在编撰《蒋光慈年谱》的过程中,意外地发现了蒋光慈这批旅俄书简中的一封残简(原信仅存两节),以及他在旅俄期间酬答友人的一首七言诗。这些资料虽然远不足以反映他这一时期的思想全貌,但至少可以从一个侧面窥见他的思想倾向,因而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致王培之的残简
蒋光慈这封寄自苏俄的残简,是在1923年4月22日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的一篇评论中发现的。这篇文章题为《读了时事新报记者底《社会改造与个人烦闷》以后》,作者汪昆源与蒋光慈曾有一段渊源。
那是1919年冬,受到“五四”运动的启蒙和影响,河南省立第二中学(设开封)的曹靖华、汪昆源等进步学生,组织了“青年学会”,创办《青年》半月刊,介绍和传播新思想,在当时的青年学生中有一定的影响。“青年学会”创办不久,正在安徽省立第五中学(设芜湖)读书的蒋光慈,便通过他的小学同学叶禹勤(毓情)、潘保安两人(当时均在开封二中读书,已参加“青年学会”)介绍,以外省学生身份加入“青年学会”,并在该会主编的《青年》半月刊上发表作品。现在能看到的第4和第5期《青年》(1920年3月1日和4月4日出版)上,即刊有蒋光慈的诗文(署名蒋侠生)。1920年夏,“青年学会”的主要发起人相继毕业离校,这个团体遂告自动解散。但学会会员之间的个人联系并未因此中断。现有史料表明,自1920年秋开始,蒋光慈与曹靖华分别由安徽和河南被推荐进入上海共产主义小组创办的“外国语学社”学习,一起加入社会社会主义青年团,并在1921年春夏之交被选派同批赴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学习。到了苏俄之后,蒋光慈仍继续与“青年学会”的某些会员保持通信联系。其中有“青年学会”唯一的女会员,开封二师的宋若瑜,1926年他俩在上海结为夫妻;还有汪昆源等人。而新发现的蒋光慈这封旅俄残简,即是写给“青年学会”另一会员王培之的。
汪昆源这篇文章是一篇读报评论,从三个方面批驳了《社会改造与个人烦闷》(载1923年4月18日上海《时事新报》)中的反动观点。文章第三部分针对江亢虎对苏俄的污蔑,援引蒋光慈(当时名蒋侠僧)致王培之信中的两段话予以回击。作者写道:
……江先生(即指江亢虎,下同——哈按)只说:“……俄国大饥……”他也尝知道
“……俄国的无产阶级大都得着工作,得着衣食,真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去年的饥荒,已经恢复了!此刻社会非常安谧。……在此地的人,精神上都很快乐……!”
这是最近友人蒋侠僧君由莫斯科寄给他的友人王培之的信中一段。蒋君旅俄已经三年了,他对于“社会问题”颇肆力研究,对于新俄罗斯也极注意调查,大概以上的话总非“虚语”吧?他对于江先生还有一段批评,现在我也要录下来,敢请江先生的原谅!
“……江亢虎来俄,也曾与我接谈数次,我对于他的批评,是'好出风头,不知社会主义是什么’。但他自己不以为然,还拿他十数年前著的一本《洪水集》到处送人,真是太不自知!《洪水集》在民国元二年未始无一看的价值,到现在真不值识者一笑了!他此次回国,在国内想是要大吹特吹吧?一般好奇的青年,总都很偶像他吧?我们要设法把这种偶像打破,以免淆乱是非!……”
江先生我没有领教过,江先生的大著,我也没有拜读过,我对于蒋君的批评,断乎不敢深信!不过蒋君对于新俄有长期的切实的调查,较之江君的(短期的)调查,总要可靠一点,这是我敢深信的。
上文提到的江亢虎(1883—1954),是中国现代史上臭名昭著的无耻政客。早年厕身清廷,任北洋编译局总办及《北洋官报》总纂。辛亥革命后,他摇身一变,组织“中国社会党”,自称“社会主义家”,恶毒攻击辛亥革命,进而成为袁世凯门下的鹰犬。1921年6月,江亢虎打着“中国社会党”的旗号,参加了在莫斯科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三次大会。1922年回国后,他出版《新俄游记》,肆意攻击和污蔑十月革命。由于他是教育界“名流”,并且刚从苏俄归来,还见过列宁,所以他的言论在当时颇能蒙蔽一部分青年。
蒋光慈致王培之的信,大约写于1923年三四月间。这时,他已加入中国共产党,在思想上完成了从无政府主义向马克思主义的转变。他身在十月革命的故乡,心里始终惦念着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祖国。由于他经常与国内亲友书信往还,因此,对国内的政治动向基本上是了解的。因为蒋光慈曾与江亢虎当面交谈过,深知江那一套说辞的危害,因此对江亢虎回国后的言行所产生的影响有充分的估计。在这封信中,蒋光慈揭露了江亢虎一类“不知社会主义是什么”的政治骗子,果断地向友人发出“我们要设法把这种偶像打破”的号召,旗帜鲜明地站出来捍卫十月革命和新生的苏俄社会主义制度。愤慨之情,溢于言表。这与他在同一时期创作的、力图反映“红旗下的生活”的新诗集《新梦》所表现的思想是完全一致的。
汪昆源这篇文章的篇末,还有一则具有史料价值的“著者附言”:
“蒋君侠僧的话,我不负答复的责任。江先生若不满意,请直接质问蒋君。他的通讯处:(以下原系俄文——哈按)
俄国
莫斯科
斯特拉斯达得诺尔曼大街6号
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3号楼
乌特金同志”
上述蒋光慈在莫斯科的通讯处,是迄今为止第一次发现的文字记载,弥足珍贵。由此亦可证明,蒋光慈旅俄期间曾用过俄文名字YTKNH(乌特金)。
题赠李宗邺的七言诗[1]
1924年上半年,蒋光慈收到他的同乡和同班同学李宗邺从国内寄去的照片,照片后题七言诗一首:
“清才薄福一身秋,
难叩天阍问自由。
碎了我心沸尽血,
万人如海看尸浮。”
当时,军阀连年混战,人民苦不堪言。正在南京东南大学历史系读书的李宗邺,面对令人窒息的黑暗现实极度悲观失望,而热恋中的女友又突然不辞而别,更使他日益陷于难以自拔的苦闷之中,甚至几次萌发了自杀的念头。这首诗正是他当时这种消极思想的反映。
不久,李宗邺收到蒋光慈步李诗原韵题赠的七言诗:
“阳春未到必经秋,
天道循环有自由。
冲出云围还是月,
共君携手看沉浮。”
诗人殷切地劝告老同学不要怨天尤人,自暴自弃,应当从肃杀的秋天里看到明媚的春光,从昏暗的夜空中看到破云而出的明月。暗示黑暗的现实终将沉没,灾难深重的祖国必将获得光明的未来。这首寓意深远的诗,不仅是对友人的慰勉,也表现了诗人坚定的共产主义信仰。
蒋光慈的这首七言诗,既未收进他的旅俄诗集《新梦》,亦不见于他的其他诗集,更为一般研究文章所未载,当是他的佚诗无疑。
1929年九十月间,蒋光慈利用在日本养病的机会,创作了一部长篇小说,书名为《冲出云围的月亮》。尽管当时革命正处在低潮时期,但作者对自己的信仰始终充满着必胜的信心,在嚣张一时的黑暗势力面前,表现出一个党员作家坚定的无产阶级党性。这部小说的书名,即是从上述作者早年题赠友人的诗句中化来。
[1]蒋光慈这首佚诗及李宗邺的题照诗,均根据李宗邺先生口述记录。本节文字发表前业经李宗邺先生审阅。李宗邺先生现在辽宁大学历史系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