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椿荣 || 追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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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自网络)

《追忆婆》

作者|马椿荣

  婆又站在对面院子那个低矮的木门前,拄着拐,痴痴的看着河对岸,看着我们院子里影影倬倬的人影……

  婆,就是奶奶, 我的老家,奶奶叫婆,外祖母叫“家婆”,这是下户人的称呼,听父辈讲,我们祖先因为饥荒,从湖北溯流而上,一路讨饭到镇安后定居、繁衍。

  从我能记事起,婆的头发就是满头银丝,没有一根黑的,五官长得很周正,虽然皱纹纵横,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俊俏,挺直的鼻梁、慈祥和善的眼睛,看起来温温柔柔。

  记忆最清楚的就是她的三寸金莲和不离手的拐杖,她的脚很短,脚前很尖、脚背高高隆起,走起路来很慢,总是右手拄拐,先让拐棍先走一步杵在地上,再往前迈出左脚,再右脚、再拐杖。每走一步都颤颤巍巍,让人心惊。

    听母亲讲,父亲很小时候,爹就被抓去当壮丁了,听说死在半路,未见一粒骨灰,婆就开始守寡,拉扯四个儿子长大,一守就是五、六十年。

  后来遇上“打土豪,分田地”,因为祖上是地主,把土地,细软等一概抄了分给穷人。

  婆也就穷困了,剩下三间小屋, 唯一留下一把精致的铜水烟袋。随着开枝散叶,十几个孙子孙女陆续降临,实在拥挤不堪,大伯和我们就陆续盖新屋搬了出来,把婆和老屋都留给了小叔。昏暗狭小的灶房里盘一个土炕,土炕里放两个木箱,箱子里装着她的全部家当。

  婆每天早晨起床,拄着拐颤巍巍的倒完尿桶,洗把脸,坐在门槛上一把一把梳她那满头银丝,整齐的在脑后挽一个髻,再把脱掉的头发拾起来,一撮一撮缠起小疙瘩塞进门墩下的窟窿里。而后,就靠在门边,双手撑着拐,一眼眼的看着对面。

  父亲出来进去忙碌的间歇,看了几次,日上三竿了,婆还一直站在门口。就朝着屋里给母亲喊了一声:擀面!把我刚从鸡窝收的两个鸡蛋打了做哨子!再扭头对着爬在凳子上写作业的我说:去,过去把你婆牵过来!

  我抬头一看,果然婆在对面院子门前站着,眼巴巴的看着对岸。

  我们盖的新屋离大院子不远,直线距离也就二三百米,只是隔了一条小河,河上搭了个简易木桥,架了三根木椽和横木,粗糙的铺了些泥土。

  这座我们整天飞一样地跑来跑去的桥,对婆而言,就像天梯、像钢丝。她每每想到我们家来的时候,就一言不发的站在门口,看着我们院子,看着我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有时拄着拐颤颤的走到河边,看看桥,看看河水,站立半晌,又走回去。

  我雀跃着跳起来,飞过桥去,飞到小叔门口,婆远远的看见我,眼睛里就惊喜起来。

  我说:婆,走,过!

  婆点点头,高兴的把手伸过来,我搀着她的胳膊,开始她难得的“旅行”。

  那个时候,我只有她的拐杖高,双手把着她的左胳膊,跟着她拐杖的步调,一步一挪。

  路上,她会零碎的问我一些话,比如父亲的身体,家里的活路,我的学习。快到我家院子,有几个石台阶要上,父亲常常会迎下来,叫一声“娘”,小心搀着婆上去。

  吃饭的时候,父亲照例会用婆专用的铜酒壶热二两白酒,给婆倒上,说,娘,您喝两盅。再把仅有的半碗鸡蛋哨子干的都倒到婆碗里,把剩下的汤水倒给我,他们就着酸菜吃洋芋和几根面条。

  婆过来的时候,父亲就撂下手中的活,陪婆说话,屋檐下摆一张椅子,几个长凳,太阳暖暖的照着,很向阳,偶尔父亲也给婆剪指甲,点水烟。

  一张火纸在父亲手里,很熟稔的三两下就卷成了长条,再用拇指和食指轻轻的捻细,卷瓷,递给婆,再从山架抽屉里取出一个纸包,小心翼翼的放在椅子上摊开来,一块金黄的、方方的绵烟静静的躺着。

  父亲很小心的掰开一小块,揉散,装进水烟袋的烟盒里,再递给婆。

  婆用左手掌心托着通体金黄的水烟袋,小指与无名指之间夹着火纸糜子,火光象只烟头一样一闪一闪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从烟盒里一捻,捻出一小撮绵烟,轻轻的揉成一团,装进烟斗里,再把糜子拿起来“噗”地一吹,火苗就亮了,就着火,嘴对着弯弯的烟袋口,呼噜,呼噜……

  这时候婆就微闭着眼睛,十分的陶醉。 这个时候,我们就围在她旁边定睛看,羡慕得很,她就呼噜一阵水烟,给我们讲一段古今,有传说孝敬父母的,有山谷鸟鸣的由来的,有古代私塾学校的,还有可怕的鬼故事,我们听了意犹未尽,毛骨悚然。

  有时候等大人不在的时候,就偷了水烟袋来,照着样子来吸,可往往呼噜一口,那呛人的烟水就吸到肚子里去了,又苦又涩,呛得只吐口水,只好作罢。

    这样的日子每隔十天半个月重复一次,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各个家庭大多青黄不接,我们孩子们常常排一溜行坐在小河边刮洋芋皮,一家刮满满一洋瓷盆洋芋、有的掺点瓜、豆角,有的直接蒸煮,就是一顿饭,常常几天饭里见不到一点米面。

  但只要做一顿“细粮好吃的”,父亲就会叫我去接婆过来,说年龄大了要吃点好的。

   后来,我去外地求学,很少回到家里,也很少见到婆,只是回去听母亲说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下不了炕了,再后来说认不清人了。

   婆去世的时候我仍然远在外地,许是孙辈太多,也或者是怕影响我学习,家里并没有通知我,放假回去听母亲说婆埋在我家房后,那把铜酒壶和水烟袋陪着她。

  我去房后看婆,小小的土堆,长长的狗尾巴草随风摇曳,坟周栽了几棵柏树,树还小,看起来弱不禁风,周边都是我们家的地。

  婆终于不用担心过桥了……

  几年后,父亲也因病故去,睡在婆的隔壁……

作者简介
 马椿荣

  马椿荣,女,汉族,1975年3月出生,陕西省镇安县铁厂镇人,1994年7月毕业于商洛农业学校,同年9月参加工作。现工作于洛南县城关街道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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