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报：主编荐诗|云南彝族诗人普歌以自己的方式坚守着诗歌高地
编者按：他，一介布衣，矿山打工者，手中的笔像从不生锈的锄头，常年累月地在乡村诗歌的田野耕耘着，忙碌着。在他眼里，水是恩人，狗尾草是恩人，小麦大豆和不会说话的土地、河流是恩人，他歌颂它们、他赞美它们，他赋予它们生命和活力。他虽然根在乡村，但在他的作品中很少看到他对生活的抱怨。正是这样，他的作品每年都大量刊发在大大小小的各级文学报刊。他的创作态度提示我们，在男诗人诗歌创作日益浮躁、口水、平庸、欲望和装腔作势的格调下，在数不清的女诗人以小资小调、沾沾自喜的创作生态语境下，在数不清的满屏满纸让人琢磨不透、百思不得其解的废话分行充满诗坛的当下，他以一名普通劳动者的身份，以自己的方式坚守着诗歌的高地。这个人——就是中国诗歌报在2015年举办的首届全国【我的父亲母亲】诗歌征稿活动中获得一等奖的云南彝族诗人普歌。
普歌，原名普华伟，彝族，矿山打工，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光明日报》《诗刊》《民族文学》等各地报刊。曾获《诗刊》《民族文学》《飞天》征文奖。
我不要离开亲亲的村庄（组诗）
1、桃之夭夭
灼人的娇艳，素雅端庄
仿佛一位隐居在民间的公主
手中一支颤栗的春色
吹弹可破。我惊叹的诗歌一落笔
满纸都是古典的和风细雨蛙声
水袖轻扬，柳絮纷飞
目光到处，落英如蝶
我看到春天从花蕊中飘落
在诗歌里奔跑
像一群怀春的少女口含惊雷
让人浮想联翩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古典的光芒照亮我骨头上的猜锈斑
那些命运如火的乡亲
让我在早春露珠般明亮的歌谣中
一次又一次触摸到了
故乡灼热的体温
沧桑的村庄永不沧桑的笑容
2、傍晚的村庄
满天鲜亮的晚霞，像一群花豹
在我仰望的目光里不停地奔跑
叼起炊烟，吐出鸟
牛背上欢快的牧笛
掀翻草帽。半坡上的一位老人
弯着腰，像一把锋利的镰刀
整个天空俯下身来
为他披上一件青色的风衣
十米外的一棵庄稼，后退了几步
我和它之间的距离
恰巧是城市和乡村的距离
此刻，一朵名叫爱情的篝火
正从传说中匆匆赶来……
3、站成一棵干净的树
当我从一首诗歌里抬起头来
黎明已悄然来到了窗前
另一个寨子的鸡鸣响亮地飞过屋顶
春天从峡谷里爬上来
飞快地翻过山去
阳光的潮水漫过山岗
姑娘的美眸一样纯净明亮的春天
乡村丰满迷人的胸脯上
宝石般的石榴花
红得要着火了
我看到红河谷的花香里
漂着银铃般的笑声
麦苗青青，血浓于水的大地
充满真情和希望
所有的信念都会入土生根
田棚里炊烟袅袅，歌声悠悠
可是我只想在山坡上坐下
守望祖先的梯田
或者，就这样静立风中
站成一棵干净的树
4、青茶
我相信每一片茶叶
都是经典情歌
被二月的暖风四处传唱
素手纤纤，一片茶叶躺在掌心
温柔又浪漫
我相信一首诗歌的诞生
源于它透骨的清香
去年的春天在沸水中沉浮
记忆的幽谷里，往事如兰
静悄悄地开
我在诗歌里隐居多年
第一次看到孤独爬满字里行间
喝一口温润缠绵的女儿情
苦涩之后的芬芳
浸透命运的阴霾
在灵魂深处，漾动
篝火般的明丽和温暖
雨声渐行渐远，寒冷变轻
深夜里相思头枕茶山情歌
被一缕馨香扶进梦乡
5、大雾弥漫的村庄
总是在最需要滋润的日子
飘然到来。绵绵春雨
从黄昏下到黎明
清晨，大雾弥漫的村庄
宛若一只隐居在民歌中的灰鸽
远离浮躁与喧嚣
此刻，一顶草帽就是一朵会飞的花
一个孩子就是一位世袭的王
生活在草根下的亲人
吐出露水和阳光
馨风荡漾，送来新泥和油花的清香
炊烟站在屋顶上，眺望远方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睡着了，宁静
醒来时，安详
6、一条蚯蚓的爱足以松动世界
风吹青山皱
燕舞晴空
剪乱一江春色
山花浪漫
芬芳到天涯
有多少疏影横斜
就有多少暗香浮动
一花一世界
一鸟一天堂
大地无言
一条蚯蚓的爱
足以松动世界
7、东风谣
把天空吹远、吹亮、吹蓝
把大地吹醒、吹暖、吹绿
把我的妹妹吹得唇红齿白
把我的姐姐吹得素面朝天
把我的村庄吹成一株开花的芝麻
把一只跪乳的羔羊
吹成一尊感恩的雕像
8、寒夜
狂野的风像一匹狂野的马
使劲嚼着
三月这棵肥草
晚归的猎人
举着火把
几声高低不平的狗叫
我总觉得像
春夜这件黑袍上露出的几个破洞
透着啮呀裂嘴的
冷。那个旧石阶上抽烟的汉子
是个哑吧
一张皱纹堆成的脸
像一坡干旱的梯田
长满尘世的无奈和悲凉
据说，他仅剩的财产
——一只羊
早上被新学年的钟声吃掉
天一亮他就要背井离乡
去几百米深的地下
开采生活的憧憬和希望
9、我就要离开亲亲的村庄
将一坡梯田留下，它是父亲额头的皱纹
候鸟的天堂，稻花的婚床
它是毕摩口中的经典：祖先的神话和传说
代代口传心授；它是我练习诗歌的稿纸
记录着幼稚的泪水和忧伤
将一间老屋留下，土墙黄，屋顶灰
进进出出麻雀飞。新街村
仿佛一只抱窝的母鸡收拢翅膀
在它温暖的翼下，多少梦想沉睡不醒
多少梦想破壳飞翔
将一棵炊烟留下，一棵炊烟飘散聚拢
聚拢飘散，淡淡的忧伤四处弥漫
啊！那是母亲站在乡愁源头
缓缓挥动的手臂，是我深情的回望里
一朵泪花闪闪的云。妈妈，在这个世上
还有比泪水更干净的水吗？你的满头霜花
是我今生无法抵御的严寒
将一粒黄土留下，一粒黄土怀抱春天
乳汁甘甜。红园山，血浓于水的乡愁亲情茂盛
我骨头上的钙、血液里的盐
缘于它无私的爱
今天，我的眼角布满庄稼的根须
只需要一句滚烫的方言
就会长出大朵大朵的乡愁
剪一片彩云披在肩上，采一叶苦茶随身而行
故乡的风声、雨声、咳嗽声
将伴随我一生。不论远方多远，步伐多快
以乡愁为圆心，位移为零！
10、世界这么大，我只想回家
过了腊八就是年
雪花里夹杂着苦刺花的清香
风从故乡吹来
不论楼层多高
也无法阻断远眺的目光
世界这么大
我只想回家
回家！这个念头一但产生
就像一瓶刚开启的啤酒
每一滴泡沫都是泪
除了归心似箭
还有什么值得收拾
路，越走越瘦
鸟声越来越肥
炊烟飘来鸡鸣犬吠
野花芬芳到脚下
一种朴素的温暖流转全身
像杏花，先是一朵二朵
然后满树
直到开遍整个春天
11、将世界留给黑暗和诗歌
这是我的另一个村庄
比老屋站得高，看得远
一些我认识和不认识的亲人
平静地生活在这里
没有谁会打扰灵魂的安宁
也没有谁能够让他们
低头、哈腰，再一次放弃尊严
亲人啊，你们有福了
不用像我一样天涯漂泊
四处流浪；不用像我一样
被命运玩弄于掌股之间
像一条卑贱的蚯蚓
在生活的底层奋力穿行
如果有一天我再不能坚持
我会回来，回到你们的中间
只爱这小小的村庄
将世界留给黑暗和诗歌
12、木棉花
先是鲜红，三月的红，热烈
像血。木棉花，英雄花
继而洁白，清明的白，素雅
像情。木棉花，母爱花
是谁将满坡飘飞的思绪
收集、晾晒、去籽、缝制
柔软的枕头，柔软的被褥
柔软的母爱温暖一生
妈妈，孩儿无能
今生注定成不了英雄
那就做一棵英雄身边的草
平静地活着、淡淡地绿着
守住此生命定的家园
那就做一根英雄臂上的柴
为爱，吐出胸中的血
完成由烈焰到灰烬的旅程
13、泥土的祖国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有风吹过，是春风；有雨飘落，是春雨
牛哞一声，大地惊颤
撤下汗水，希望破土而出
——面对故乡，面对母亲的泪光
谁能够肆无忌弹地高声喧哗？
黑色的泥土、黄色的泥土、红色的泥土
一粒粒铺展开来就是960万平方公里的沃野
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中华！
泥土是根，生长五千年的家园。
五千年的硝烟散尽
一种晶莹圣洁的光辉照亮了世界
从此，China！再不是美丽而易碎的瓷器
源自龟甲兽骨的母语
再不是用来书写屈辱的工具
每一粒泥土都是故乡的血肉
每一粒泥土都像母亲的乳头
我骨头上的钙、血液里的盐
源于它无私的爱
今天，我的眼角布满庄稼的根须
只需要一句滚烫的方言
就会长出大朵大朵的乡愁
抓一把泥土——
捧起的是祖国，是故乡，是亲人
是我血浓于水的无疆大爱……
14、春天的马蹄声
一匹青骢的马驹儿经过村庄
昨夜奔腾的蹄印绽放枝头
檐下的麻雀一声惊叫
满眼的荒凉全绿了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蹄声传遍万里河山
没有草原，高山峡谷就是天堂
没有了沙场，漫天彩云就是飞扬的战旗
奔跑，春天在蹄印里盛开
梦，在前方
一叶青草的呼吸是大地平稳的心跳
永远是生命止不住的渴望……
附普歌在2015年首届全国【我的父亲母亲】诗歌征稿活动中获得第一名的作品《母亲》：
母亲
穿过这片齐腰深的秋天
就到家了。孩子
如果你看到路边的田野里
有一位老人弯腰拔草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像一张负重喘息的犁
孩子，你千万不能用鄙视的目光
以及厌恶的表情，
叫她草民，说她老土
告诉你一段亲身的经历——
我住过天地间最美好的房子
再也没有比母亲的子宫
更舒适的床位
再也没有比母亲的羊水
更丰富的营养
再也没有比母亲的呵护
更周到的关爱
是我吸干了母亲的乳汁和心血
她才会如此羸弱
是我掏空了母亲的青春和梦想
她才会如此衰老
是我，是我将浓浓的亲情种在门前
一年又一年长成一蓬枝繁叶茂的翠竹
母亲啊，含着我的乳名眺望远方
那慈祥的声音温暖着我的童年
温暖着我的一生……
孩子，你一定要走上前去
对她灿烂地笑笑，理好她风中的乱发
你一定要伸出心中的崇敬和爱戴
放在她干瘦的掌中
然后牵起她白发苍苍的思念
走向春光明媚的家园
（本栏主持：赵海洋 艾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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