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阴暗的王朝
——朱元璋的血腥治理
作 者：楚 梦
（经作者授权发布）
中国历史上最黑暗、最恐怖、最提心吊胆的时代无疑是朱明王朝了。秦王朝虽然也残暴，但它的统治只有短短的15年，也就一代人遭殃，可朱明王朝的统治有漫长的276年，让一代又一代中国人或在屠杀中死亡，或在恐惧的折磨中苟且偷生。而奠定朱明王朝恐怖基础的则是它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朱元璋是以毫不迟疑地诛杀功臣、毫无节制地消灭贪官、毫不掩饰地大兴文字狱而闻名于世的。朱明朝一系列令人发指的残暴行为皆缘于朱元璋的阴暗心理和他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我将其称之为“朱元璋心理”或“朱元璋思想”。大致有如下要点：一曰：鸡犬不能升天。朱元璋出身底层，放过牛、要过饭、当过和尚，前期的日子十分凄惨与狼狈，造反是破罐子破摔，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而跟着他造反的那一帮子人也跟他情况差不多，所谓“物以类聚”。没想到造反竟然成功了，朱某人真的应了那句“彼可取而代之”的名言，堂堂正正地坐上龙椅，突然间成为天之嫡长子。尽管全国人民心里都清楚，没有那帮子穷困潦倒的乌合之众帮助他，不说天之嫡长子，就是天之龟孙子也轮不到他。然而，当上了天子的朱元璋不这么想——可能造反未成功之前也发誓赌咒：苟富贵勿相忘，但真正富贵之后他就不这么想了。他认为自己虽曾卑微过，然老天爷相中了他，收了他为嫡长子，安排他当上了皇帝，他就与众不同了，前面的那些冏事应该忽略不计了。就算那帮乌合之众曾经帮过他，但出身如此低微、品性如此低劣、素质如此低配的人，也配享受荣华富贵？答案是否定的。如果让这帮子人也出朝入宫，成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还与他一样山珍海味、妻妾成群，那不是鸡犬升天了？老天爷会如何看他？天下百姓会如何看他？外国友人会如何看他？朱天子不能因为这些人坏了他的名声，毁了他的江山。像赵匡胤一样讲道理、说好话、“杯酒释兵权”，朱天子没这个耐心，再说他手下的这些人不同于赵匡胤手下的那些将领，人家是科班出身，道理一说就通，而自己手下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不懂什么道理的，就是勉强让他们回家了，他们也会三天两头地上访滋事。朱天子是靠杀人起家的，对付自己的手下也只好依靠老办法了。虽然“火烧庆功楼”系民间传说，找不到史实依据，但是，朱天子在位31年，杀了4万多文武大臣的事实却是有据可查的。平定云南的大将傅友德，父子同时绑赴刑场腰斩；平定广东的大将朱亮祖，父子同时惨死在钢鞭之下；鄱阳湖之战中的功臣廖永忠也未幸免一死。朱天子诛杀大臣的理由是谋反，这个理由最有威慑力了——不仅无法逃脱，连家人也一并遭殃，动不动就是灭三族灭九族。在所有最初跟着他造反起事的所谓铁杆朋友中，只有三个人没有被扣上谋反的帽子，一是常遇春，一是徐达，一是汤和。常遇春因为革命成功之前便病死，所以无缘噩运，只有汤和是唯一在朱天子成功之后善终的。徐达没能逃脱朱天子的魔掌，他患一种疽疮，最忌鹅肉。朱元璋却送一碗鹅肉给他，并命送鹅肉的宦官在旁监视他吃掉，让其毒发身死。有不少历史学家认为，朱天子诛杀功臣是因为怕功臣们居功自傲，更怕这些大臣在他死后欺负他的继承人。这些因素也不是没有，但都不是主因，在强大的皇权面前，有几个人敢居功自傲，又有谁活腻了敢对皇帝不敬？我认为，朱天子是觉得这些人没有资格久居高位，与他共享一片蓝天。于是找出各种理由把他们打发到阎王殿去体验没有皇上的悲惨生活。二曰：蝼蚁不得安乐。朱明王朝以铁腕反腐著称。朱天子颁布了《大明律》、《大诰》、《大诰续编》、《大诰三编》、《大诰武臣》等法规律令，规定了对贪污者的处罚标准和方式，甚至私下收受一件衣服、一双袜子、一条头巾、四本书，也算犯罪。为了震慑贪污者，设立了凌迟、枭首示众、种诛、弃市、纹面、剥皮、割鼻、阉割、挑膝盖等种种酷刑。其中最骇人听闻的是剥皮实草，即把违法者的人皮剥下来，将里面塞满草，做成稻草人，然后放置在官衙门的办公桌旁，用来震慑那些心存贪渎之念的继任官。最著名的有工部侍郎案，其五六人共同贪污不过三万多贯，为首的韩铎也才七八千贯，可犯罪分子一个也没有留。工部侍郎韩铎以及翁经正、丁嗣忠被凌迟处死，夷其三族，胡顺华等都是剥皮楦草刑，夷其三族。在处理完韩铎事件后，朱元璋讲了一段话：“朕以为，不仅仅贪钱，贪物者为贪官，贪声贪色者，贪权势者，贪奉谀者，贪享乐者，都是贪官！廉能之官犯有过失，朕能宥免，其余之贪者，摇政害民，罪虽小也要重惩！” 朱天子是个言出必行的主，那时候，一些闲得无聊的太监不甘寂寞喜欢与宫女谈什么恋爱，有一天，那些闲得慌而谈恋爱的太监们都被朱天子剥皮处决了。
朱元璋像
吴晗在《朱元璋传》中认为，朱天子在位31年，杀贪官10万到15万人。尽管朱天子的治贪力度如此凶猛，可朱明王朝的贪污腐败仍然如雨后春笋一般，怎么灭也灭不尽。为何朱明王朝对贪官的处罚耸人听闻，还有这么多官员前赴后继去贪？原因何在？我认为，除了人性中无法根除的贪婪之外，还与官员们的待遇太低有关。据史书记载，朱元璋时代一个县官的年薪只有7.5石大米，那时候一块银元买两石普通大米，也就是说一个县官的年薪只有不到4块大洋。县官除了养家糊口，还要供养跟班、厨师、杂役，还要应酬交往。明朝的官员与其他朝代的官员一样，都好面子，在亲戚朋友面前总得讲点做官的派场。钱哪里来？只好冒杀头灭门的危险去贪了。可能有人会说，当官这么惨，我不当不行吗？我告诉你的是，在朱明王朝，要你当官，你不当还真不行，会被杀头的。大臣李仕鲁不想过朝不保夕的官僚生活，在金銮殿上辞职，朱元璋认为是看不起他这个皇帝，当即命武士将李仕鲁摔下殿堂，脑浆崩裂而死。福建、江西、苏州有多名书生害怕当官，于是自断手指，却不料朱天子以不孝和诽谤朝廷之罪将这些人一一杀头。朱天子的理由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不愿为君王服务，就只有死路一条。在朱天子统治时期，朝中人人自危，每时每刻都担心飞来横祸，官员们每天早上入朝，即跟妻子诀别，到晚上平安归来，合家才有笑容。别的王朝是民不聊生，在朱明王朝，除了民不聊生，还官不聊生。如果以为朱天子实行峻法酷刑，是因为他痛恨贪官污吏，想给百姓安宁生活，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朱天子恨不恨贪官呢，恨！但他恨贪官并不是想给老百姓好的生活。而是觉得这天下是我的，官也是我叫你当的，我不叫你当官你蝼蚁都不如，凭什么你当上官就要过安逸享乐的日子，我还天天担惊受怕呢？这也是他将官员薪水定这么低的原因，定高了，官员还敢冒灭门危险去贪吗？官员不贪了，他以什么理由大批杀人？不杀人用什么震慑心怀不轨之人？况且杀贪官还能收买人心。说朱元璋人格分裂、心理阴暗一点没错，说他为百姓操心，不过是胡说八道。他对官员那么苛刻，对自己的子孙却是无比的宽容，不仅给了他们很多封地、年薪上百万甚至几百万两白银的高工资，还有不受限制的权力，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三曰：聪明不可过人。朱天子对权力的看管是相当严密的，废除宰相职位、解散政府班子，亲自出马掌管大小事务，且事无巨细。他需要别人为他出力，但却不希望别人老在他面前出谋划策，那样就显得他太无能了。他特别不能容忍别人的聪明，对那些看起来比他还聪明的人，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皇太子的教师宋濂、他最信任的智囊刘基，都是因为太聪明惹来了杀身之祸。对于自作聪明和小聪明的人，朱天子也不会心慈手软。朱明王朝规定，各地每年都要派人到户部报告地方财政账目，而地方账目必须跟户部审核后完全相符，这一年的地方财政计划才能完成。如果对不上，即使只是一个数字，账目就必须重新填造，更让人为难的是所有重修账册必须要盖上原衙门的印章才算有效。于是，各地进京申报报表的财务人员为了少折腾，就便宜行事，在进京时携带多份盖好了本地公章的空白报表，以便在与户部反复核对数字后，即可重新填制。那时候，远的省份来回一趟京城需要一二个月甚至数个月，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苦不堪言，于是就出了这个对各方都有利的“空印”招数。朱元璋偶然知道了这件事件后，龙颜大怒，下令将全国13省、141个府、1000多个县的主印官（一把手）共1300多人（包括监督不力者），不论清贪良莠全部处死，副职以下官员打一百棍，充军流放。其实，下面的官员这么做即使违规，也没有给你朱明朝造成什么损失，都是迫不得己，何至于悉数处死？怪只怪朝廷上下都知道这个秘密，而贵为天子的朱某人却不知道，岂不说明朱某人傻吗？你们都比我聪明是吧，那我就杀了你们。因此，朱明朝的官员都不敢聪明，聪明过头了，你的死期也就到了。四曰：舞文不得越池。朱天子没读什么书，不识多少字，年轻时可能受到了一些文人的奚落吧，因此他对文人有着一种强烈的质疑和本能的反感，与文人打交道时一直紧崩着神经。但朱天子知道文字的作用与厉害，所以亲自删减《孟子》，剔除不积极向上的文字，以便更好地古为今用。偏偏一些文人喜欢舞文弄墨，在皇上面前卖弄学识。朱天子不能不思考这些人的用心。终于，他在这些讨好谄媚的文字中发现了问题，于是，一批原以为可以靠文字讨皇帝一个欢喜顺便捞个赏赐的文豪们的噩耗来了。逢年过节、皇帝生日之时，文武大臣都要上表庆贺。朱天子就是在读这些贺词中读出异端的。他发现这些贺词中“则”字用得最多，这明明是讽刺他曾经做过贼嘛。于是，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因所作《谢增俸表》中有“作则垂宪”句被杀；桂林府学训导蒋质因所作《正旦贺表》中有“建中作则”被杀。北平府学训导赵伯宁为都司作《万寿表》，因表内有“垂子孙而作则”句被处死；福州府学训导林伯璟为按察使作《贺冬表》，因表内有“以则天下”句而被处死。其次，表笺中若有“生”（近“僧”）、“法坤”（近“发髡”）等字样，也以为这是讽刺他曾出家为僧之事。常州府学训导蒋镇因所作《正旦贺表》中有“睿性生知”句被杀。祥符县教谕贾翥为本县作《正旦贺表》，中有“取法像魏”句，因“取法”音同“去发”，贾翥亦未免一死。尉氏县学教谕许元为本府作《万寿贺表》，表中有“体乾法坤，藻饰太平”一句，因“法坤”音同“发髡”，“藻饰太平”音同“早失太平”，许元送了性命。还有，亳州训导林云在所作《谢东宫赐宴笺》内有“式君父以班爵禄”句，朱天子以为“式君父”为“弑君父”之隐语，林云因此而被杀。德安府学训导吴宪在所作《贺立太孙表》中有“永绍万年，天下有道，望拜青门”句，朱天子以为“有道”为“有盗”之谐语，吴宪也因此身首异处。怀庆府学训导吕睿在所作《谢赐马表》中有“遥望帝扉”之语，朱天子以为“帝扉”隐含“帝非”之讥，吕睿也遭杀头之祸。除了在表章里挑毛病之外，朱天子还将文字狱扩展到文学作品当中，看到谁写的诗文让自己不舒服，就把作者抓来杀掉。郎瑛《七修类稿》记载，洪武年间，四明僧人守仁应诏入京，闲着没事，作了《翡翠》诗：“见说炎州进翠衣， 网罗一日遍东西。羽毛亦足为身累， 那得秋林静处栖。”朱元璋读了之后，对守仁说：“你不是在说我法网密吗？”于是以谤讪罪将他处死了。散文家高启，辞职后回到老家教书，应苏州知府魏观邀给新修的苏州府衙写了一篇《上梁文》，内有“虎踞龙蟠”等套话。有人向上报告说魏有野心。朱元璋速命御史查证，结果魏观被诛，高启腰斩。
后来，朱天子让大臣弄了个不可用字详表，下令禁用：天、国、君、臣、圣、神、尧、舜、禹、汤、文、武、周、秦、汉、晋等字为名。后又禁用太祖、圣孙、龙孙、黄孙、王孙、太叔、太兄、太弟、太师、太傅、太保、大夫等为名。才让一些手痒的文人们松了一口气，从此可以放心大胆地在朱天子允许的范围内挥毫泼墨了。也算是朱天子为文人做了一件好事。
很多人都认为朱元璋对文字的严格把控和大兴文字狱，是因为出身贫寒和读书不多而引起的自卑。自卑肯定是有的，但更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想控制舆论、免除异端邪说吧。从朱元璋的种种言行来看，他也特别害怕“一言丧邦”。没准朱天子还认为，划出一些条条框框，还有利于保护文化人呢。
【作者简介】楚梦，本名倪章荣。博雅书院作家群成员，男，湖南澧县人，居长沙。作家，文史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被聘为中南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出版杂文随笔集《骨头》、短篇小说集《那晚的月亮》、中篇小说集《雨打风吹去》、长篇小说《邪雨》、幽默动物小说集《动物界》、中短篇小说集《陌生的声音》，发表《宋教仁之后的民国宪政》、《孙中山与中国现当代政治格局》、《作为政治家的宋教仁》、《重写民国史》、《辛亥革命深思录》、《“五权”与“三权”》、《关于士大夫与知识分子的思考》、《罗伯斯庇尔与法国大革命》、《一个伫立在法理之上的国家》、《民国才女和她们的命运》等文史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