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新锐】故土无声
流浪的双脚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那滚烫滚烫的泥土,灼伤了我的眼睛。尘封的记忆,飘过近半生岁月,回到眼前。故乡的黄土地,就在脚下。
正值播种时节,没有“耕牛遍地走”,也没有农民扬起手中的皮鞭,大声吆喝犁牛的声音。梯田闲置了很久很久,在孤独的呻吟。捧一把脚下的黄土,我泪珠滚动。思念,如利剑出鞘,穿透心脏。在漂泊不定的日子里游走,我的故乡经常出现在梦里。
童年,故乡热闹,春天忙碌。广袤无垠的黄土地,穿梭着农民的身影,放了假,我跟着父母到田地里去干活。父亲套起牛车,拉着犁耙和籽种去种地。我坐在车上,看牛儿甩尾巴,它不是赶蝇子。偶然,牛会停下来,挺直尾巴排泄。不经意间,会有尿点顺着风溅到我的脸上。
为了能坐牛车,我不在意这些。可是,往往走到上坡的时候,父亲就吆喝我下车。我放赖,打滚“我要坐车,我要坐车!”,父亲不妥协。他爱牛胜过爱我。父亲说,牲口不会说话,但它心里啥都知道,上坡拉这么多的东西,它也累呢。我们做人要善良,厚道,不要欺负不会说话的生命。
我不愿意,但还是听了父亲的话。当时,我的小心思在想,要是牛的母亲看见,一定会心疼,会怪我不懂事。我看见,牛抻着脖子,喘着粗气,四蹄紧扣着地面,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走。每走一步,脚下的泥土都会翻起来,但它还是坚持不懈地走。
老牛奋蹄图,刻在我的心上。支撑着我,走过了沟沟坎坎。
夏日,大地是绿色的海洋。我披着父亲的旧棉袄,拎着皮鞭,抽打着羊群出山。我经常会把旧棉袄铺在地上,坐在山顶上,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尽情地唱着山歌。“想亲亲想的俄手腕腕软,拿不起个筷子也端不起个碗……”“正月里探小妹呀正月正,我与小妹妹呀去观灯,观灯那是假意呀,看妹妹是真情……”我知道,我的歌声会飘远,飘到另一座山头上。
另一座山头上有一个落第的牧羊娃,他也在唱山歌,他的心思我知道。“茴子白卷心心十八那个层,妹子呀你爱不爱那个受苦的人”,“想妹妹想的俄心花花乱呀,三天俄吃不下一口口饭……”
我们的歌声在大地上回荡,我们在用歌声诉说爱情,我想你,我不嫌你穷。这就是我们的爱情,简单而又朴实。
农历六月初六,在乡下,是个好日子。那天中午,我吃完红豆荚熬羊肉,就披着棉袄,赶着羊群出山了。我和牧羊娃从来不在一座山上放牧,我们向往爱情却不敢追求,羞于表达,难于启齿。只有听见彼此的歌声,才知道,在空旷的深山里,这个心上人,在身旁。
下午,我把羊群赶上山顶,散开来不去管,它们随便吃草。父亲的大棉袄往地上一铺,我像羊一样,嘴里叼根草,躺着看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扯过来一片黄云,遮住了太阳。凉风习习,看书的好光景。
远处很黑,乌云压着。但我不急,离我很远。林黛玉是个很怪的人,她那么爱生气,和她最爱的人生气。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越是相爱,反而越是要伤害,动不动就剪了穗子,摔了坠子,撕了帕子。如果是我,我才不那么傻呢。我正在书里发痴,听见父亲喊。“爹——我在这儿!”父亲浑身水淋淋的,他说,不大的一片片黑云,就下了那么大的雨,就地起水,都来不及跑。
和父亲圈好牛羊,已是点灯的时候。猛听得西梁上乱糟糟的人声,有女人呼天抢地地哭喊,我的心往下沉,牧羊娃没回来。果然,他和他的羊群再也回不来了!村里人找到他的时候,是在河流下游的村庄。
他沿着河沟一直走,往山头上寻,不知道他在找什么。村里人说。
他在找什么?只有我知道,只有沉默的黄土地知道。
故乡的黄土地,掩埋了他年轻的身体,也掩埋了我的山歌,他把我的歌声带走了,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后来,我把我的父亲,安葬在故乡的土地上。
多少年后,我的心宁静了,才敢回来。我没有眼泪,心是热的,从里往外热。这片黄土地上,还有我的什么?我不想说。
对故乡土地的最后守望者,是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可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就这样无言地聆听大地的心跳。我撩起衣襟,擦去泪花,走进大山深处,走进无声的黄土地!
“一对对绵羊,并呀么并排排走,哥哥我什么时候,才能拉住妹妹的手……”
作 者 简 介:李桂芬,女 ,河北省张家口尚义县人,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张家口市作家协会会员。九十年代曾在《张家口日报》发表小小说,近期作品散见于《范阳文丛》 《长城文艺》《张家口晚报》 《尚义文化》 《沽源文艺》《张北文艺》《京津冀文化网》《现代散文网》等。散文《清明无雨》获“我的父亲母亲”征文大赛二等奖, 散文《二道巷,我灵魂的故乡》获“官家老茶杯” 征文大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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