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父
文字丨荸荠庵的小明子
图丨北堂文学舍 底图丨网络
理想主义者的一场梦,一个小憩的站点
据苏轼《渔父四首》扩写
渔父饮,谁家去。鱼蟹一时分付。酒无多少醉为期,彼此不论钱数。
渔父醉,蓑衣舞。醉时却寻归路。轻舟短棹任斜横,醒后不知何处。
渔父醒,春江午。梦断落花飞絮。酒醒还醉醉还醒,一笑人间今古。
渔父笑,轻鸥举。漠漠一江风雨。江边骑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又是一场绵绵密密的秋雨,虽不如夏天那样一场雨个性十足,想下便下,让人没得准备便被兜头淋成落汤鸡,到底还是有些令人不快。
雨丝织成的朦胧总像是厚重的棉遮盖住了清朗高远的长空,他喜欢天长水阔、坦坦荡荡的通透、畅快,雨幕虽然朦胧如梦般,却总是让他感到滞闷,像是口鼻心上被湿透的棉被给掩住,又被体温给烘热,奋力想要呼吸一口清冽的空气都不得。
老头子最喜欢仰躺在自己的小破船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白鹤优雅自由地掠过天空。空气中飘荡着馥郁的规划香气,热情地将盛放的喜悦分享给世人。
“今年的桂花开得真不错,这是要过中秋了,也不知道老天肯不肯放晴,好陪陪今年的月亮”老头心里想着,蓑衣上缀着一滴滴剔透莹润的雨珠,像是珍贵的珠宝玉石,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颤动,落到青石板路上,融进那沉默石板的墨黑里去。
老头左手提着几条用苇叶穿起的胖鱼,右手提着的一篓子螃蟹,嘴角灿烂的扬起,胡茬都像挂上了笑意。
“今天收成好,该是能多换几碗酒的,就去村东的李家酒肆吧,他家的酒要香浓些,顺便看看他家那个玉雪可爱的胖娃娃,怎么会有这样软软圆圆的小团子啊,让人欢喜得紧。”
“老友,你这鱼蟹可真肥,值个好价钱”路边小贩跟他愉快地打着招呼。
“嗐,承蒙河伯老爷赏脸,与我几条鱼去换几碗酒喝,哪里还等得到换钱啊——话说,你最近可有发财啊?气色挺不错”
“发啥财啊,不过够糊口而已,老友你兜里只有一个铜板都乐得开怀,我这全家靠着这小摊都有着落,还有啥过不去的嘛!不过喜事倒是有一桩,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如今也议了亲,定的是南街的张家,他家二女儿珠兰与我儿一道长大,从小感情就好,那孩子也明理懂事,手脚勤快,两家都满意。现下已下了聘,请了期,就等着来年开春完婚了,我给老友你备上好酒,你可一定得来,我再与你喝酒划拳,非得把你灌趴下不可!哈哈哈哈”
“恭喜恭喜啊,日子竟是如此快,那小子都要娶妻了,既如此你也可早享清福,我俩一起到船上钓鱼喝酒去,你家那口子不会还管着你不让去吧!”
“管啥啊,她听我的,要是生气了就给她带几条大鱼,我给她烹煮好,挑完刺,她就挑不了我的刺儿啦,我还不知道她,这招哄了她一辈子了都,百试百灵。”
“那行,我下次就先给你送几条大鱼,把你媳妇儿哄好了,咱俩去喝酒去。”
“行,说好啦。”
“那我先走了,先去酒肆里喝几碗酒,解了今天的酒瘾”
“别喝太多,醉了可没人捞你回船上。”
“嘿嘿,那就随便找个草垛睡一觉嘛”
“你啊你,快去吧”
果不其然,老头又喝醉了。待到酒馆关门,他才发现空气里密密麻麻地飘满了雨丝,取了蓑衣披上。
掌柜见夜深飘雨,恐路面湿滑跌了这老头子,便要留他在店里与小二挤挤。老头子深谢掌柜,不好叨扰,迷迷糊糊融进了朦朦胧胧的雨幕。
酒瘾满足了,该回家了,那条小破船还等着我这个老伙计呢,明天能抓到什么样的鱼呢?今天喝得着实有些多了,明天不知何时清醒,能有两条小鱼果腹就好。下顿饭有了着落,还有个去处,心下又安稳了。嗯,是这条路,拐个弯儿,再从那条小巷子出去,便离了这人聚居的地方,在走过一片林子、一片秋草萋萋的矮丘,我的小船就拴在那岸边树下。
醉了的人脚步有些虚浮了,老头子走得歪歪扭扭,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盏盏暖黄的光于他而言并不是羡慕,更像是祝愿,他希望那灯下永远都是合乐的相守,希望那灯可以尽可能的消弭人生的遗憾,希望那灯可以予夜深孤独的魂灵慰藉。
不真切的雨幕为他打了一个戏台,那蓑衣就在空寂的街道上独舞,就像是在为风萧萧兮的易水边上那个不复返的壮士践行,合着嚼徵含宫、泛商流羽的筑音哀悼那理想的英雄;像是九天上那要把白云揉碎的狂醉天仙,醉了的神仙会不会多予人间几分怜悯?又像是放浪形骸的魏晋名士在曲水流觞的宴席上大梦一场。
许是过于投入那场舞,他有些乏了,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此地何处,不知自己的小破船在哪里。只想睡去。
而他的小破船被系在树下,短棹随波轻轻晃荡,好像是早已习惯了不靠谱的主人的晚归,但其实主人没那么依赖他它,它只是一条破船,再怎样不知疲倦地摆渡也换不得那钟鼓馔玉、钟鸣鼎食,它能给予的是天光云影、星河清梦、几碗浊酒,若是人愿意,它还可以承诺一个江海余生。
不过这些好像就是那个老头子所求呢。它也没那么依赖他的主人,若是有一天那老头将最后一丝吐息融入风中,自此骨销神灭,它也许会有下一个主人,也许会因为太破被劈作柴火,也许会随着一场洪流挣脱缆绳去看万里江山,如果它的老骨头还没散的话。
当然,在下一个独自躺着看天上白鹤掠过的时候,没准会想起这个老头子,没准会轻叹自己比他还经事、还活得长些。但是它不会伤怀,这一样的天光云影有人陪它看得,独自也是看得的。
阖着的眸子被轻柔的阳光叩开,这光一场梦的终结还是另一场梦的开端呢?这一双眼会不会就是两个梦的分界?他咂了咂嘴,复又闭上了眼,回味眼眸另一端的景色。
他看见一团团逐对成毬的飞絮,借力好风,直上青云;他看见了暮春淫雨里朱颜辞树,何其有幸能展示自己的颜色身姿、风华绝色,能承载生命的延嗣不绝,在坠入泥土的瞬间,他听见一声满足的喟叹。
再睁眼时,他看到了潺潺东逝流水,江上撒网的好友,还有自己的破船。如果百年后有另外一个人靠在这个位置会不会看到同样一个场景?会不会有同样的感受?花和人都绽放了生命也延续了生命,代代无穷,那这些见证过人世遗憾和喜悦的山川会不会将这些情感再告诉后来者?如果是,古今又有何区别呢?梦里和梦外又有何不同呢?
老头子笑了笑,想这个干什么呢?睡醒了,有点饿了,该找我的小破船去抓几条鱼填填肚子了。
午后和煦的秋阳又隐匿起来了,漠漠秋雨带着凉意锁住了江面,远处的鸥鹭抬起了头,在江面上四处逡巡了一会,就振翅飞向高空,轻盈优雅。
老头子披着他的蓑衣,坐在船头钓鱼,鱼儿久未上钩,他有些瞌睡了。
“老人家,可否渡我过河啊,我要去赶考呢”一个意气风发的声音响起
老头子悠悠醒转“官人要去哪啊?”同时看了看这个年轻人,见他还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姿英俊,容貌俊朗,双目炯炯有神,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若是自己还有缘下次再渡他,他是风光无限还是悲哀苍凉呢?此时的自己会不会像记录了人世无常的山川,下次他若见着自己会不会想到这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我往南去汴京”
“年轻人,上来吧”
他能多大程度改变命运呢?改变他自己的、别人的或是一个国家的呢?他会变成一个让国家横行万里的骁腾之将,是经世治国、运筹帷幄的文臣谋士还是忘记初心、沉溺于声色犬马的贪妄佞臣?谁知道呢?
渡,无论是渡人去天上人间还是渡人去冥府黄泉,都只是一个旁观者,旁人的喜怒哀乐刻不进山川的内里。
“年轻人,愿你前程似锦,不忘初心”下船时,老头子向年轻人说。
“谢谢船家啦”年轻人上马,回头冲他笑笑,算是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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