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毕业季,都终将是一场会散了的宴席。

不同年龄段的我,对于6月的记忆和印象,是大相径庭的。

在孩童时,6月是天上流火地上蒸笼的6月,是布谷鸟知了欢快歌唱的6月,是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争分夺秒收割麦子的6月,是盘算着马上即将放暑假可以尽情撒欢的6月。

6月的拼命,6月的沉重,6月的辛劳,那时我们全然不懂。

后来,才发现6月有一个最鲜明的主题:毕业。

在南阳农村长大,没有读过幼儿园,那时叫育红班。

育红班毕业,好像没有照毕业照,就毕业了。

估计,当时也没有条件照。

留有毕业照的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农村说的“鲤鱼跳龙门”这四部曲,不知道为什么,毕业时的场景,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一个人老的标志,可能有2个:

一个是喜欢吹牛逼,一个是喜欢回忆过去。

无论如何,能记忆下来的总是好的。因为人一到中年,根本没有太多的心情和时间回顾过去,每天都跟端着冲锋枪上前线一样,红着眼杀呀杀的。

鸡飞狗跳的战场,能活下来的就是赢家。

小学、初中毕业时,故乡四季都还在;高中毕业时,故乡就只剩下冬夏;大学毕业时,故乡四季就都只留在了童年和少年的记忆里。

01

1988年6月,我从韩营村小学毕业。

韩营村是位于河南南阳市新野县和湖北襄樊市(今襄阳)交界的一个小村庄。

那时,农村还普遍重视孩子教育,村里家长都鼓励孩子上学,把上学当作是一条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

不像后来,村里孩子很多小学都没毕业就辍学了,早早出去打工了。

邻村好几个村庄的适龄儿童合到一起,才能勉强凑一个班。

毕业考试就在我们学校考试,监考老师是从邻村学校对调过来的。

小升初就考两门,语文和数学。

考试的情景,我竟然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包括照毕业照。

后来若干年以后,我在一个小学同学家里,发现了小学毕业照。

记得当时班里21个同学,有11个同学考上了新甸镇中,当时镇上唯一的一所初中。

这11个同学,到我读高中时,同在一所高中的,就只剩下1个女同学了。

21个小学同学里面,到现在还能联系上或者偶尔联系的,也就不超过5个。

孩童时经常在白河边或者大堤上玩吹蒲公英,没想到我们都是那一绺绺散做满天飞的毛絮。

有一年,我回到老家,一个镇里派出所的领导请我吃饭,无意间聊起我一个女同学,他说:

啊?她是你同学?她现在成了专业“上访户”,成天一门心思上访,别的啥也不干。

模糊中,那个女同学瘦瘦高高的,挺秀气的,别的啥也想不起来了。

02

1988-1991,我在新甸镇中度过了我难忘的4年初中生活。

猛一下,从农村到小镇,还一度让我有点不适应。

尽管离家只有7、8里路,但是一周回家一次。

初三我读了2年,所以初中我读了4年。

初三一共4个班,我在4班。

班里大概有近100人,一个课桌坐3个人,从前排到后,密密麻麻。

前后教室门只能勉强打开。

新生大约占40人左右,其它全是“老生”。所谓“老生”,指复读生,复读1年、2年、3年的,都有。

记得第一年读初三,我在新生中排第2名,全班排第14名。

第1名新生是一个姓张的女生,她基本上能排进前5名。

曾经我一度和一个姓王的复读生坐同桌,我读第一年初三时,他应该是在第3年复读了。他喜欢一边念念有词的背诵,一边右手把一支圆珠笔转来转去,还一边不停地抖腿。

我们都说,他这种情况是进入状态了。

第一年毕业不知道照没有毕业照,反正我没有;第二年照了,我去拍了,当时还有点不好意思,班主任把我从宿舍给叫过去了。

绝大部分复读的同学都是为了考上师专或者中专,可以吃上“商品粮”,我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继续读高中。

第二年考高中时,我第二次去了新野县城,第一次住了招待所。还是县招待所。

一个房间里放了好几床,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兴奋的从这张床蹦到那张床,又从那张床蹦到这张床。

不一会,班主任过来找我,当着那个房间所有的同学的面,把我教育了一番,说我影响到别的同学学习了,送我8个字:

深沉不足,浮躁有余。

临近毕业时,我们6个复读且关系最好的同学相约去镇上照相馆合了一张影,自诩“六君子”。

其中1个考上了中专,后来在镇上纱厂上班,1个考上了师专,另外2个和我都考上了新野一高。

唯一一个姓何的同学没有继续读书,回到村子里当老师。后来当我读高中时,听说他因为感情婚姻的事,喝农药自杀了。

那年暑假,我们有3个玩得好的同学,还在一起疯狂玩了几天。

先去一个姓张的同学家住,去白河边凫水、划船,接着去另外一个姓何的同学家玩。

我这位姓张的同学2016年年底突发脑溢血,在深圳告别了这个世界。

我这位姓何的同学后来考上了郑大,我还去找过他。不过,后来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他毕业后,再也没有回过家。他妈妈眼快哭瞎了,说: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我托过公安的朋友找他,网上也没有这个人,应该不在河南,也许去了其它什么地方。

03

1991-1994,我在新野最高学府——新野一高度过了我最难忘的3年高中时光。

高二暑假已经开始了高三冲刺,补课,不过,我不得不请假回家,我得帮家里收割麦子。

家里条件好的同学,买了安神补脑液什么的,我什么也没有买。

高考前一天,我和几个同学去了县城一个初中去看考场。

高考三天结束,我和一个姓李的同学骑车路过县人民医院,在那个路口,合买了一个西瓜,庆祝我们的高考结束了。

高二分科,我选择了文科,于是毕业时,我照了2张毕业照。

1张是老班的,1张是新班的,也就是文科班的。

高考结束后第二天,宿舍里基本人去楼空,只剩下我和一个姓张的同学。

我俩一合计,把宿舍里同学们落下的书本、纸箱子、铁锹等什么的,拾掇了一下,然后找了一个收废品的,卖了。

我俩一个人好像分了40多块钱。当时,对于我来说,不啻一笔巨款。

我弟弟骑车几十里路来接我回家,我请他吃食堂里的蒸面,他一个人吃了2碗。

我读高中3年,一周最多有一个中午奢侈的吃一顿蒸面就不错了。

不为啥,除了粮票,还要2毛钱。

好像是。

我们文科班班长是当年的南阳市文科状元,被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录取了。

04

和我一起合吃了3年菜的李姓同学提前被军校录取了,他去报道之前给我写了一封信,说“自古没有场外的举子”。意思是安慰我万一没有考上,建议我第二年争取复读。

幸运的是,我被郑州一所大专院校给录取了。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南阳农村故乡,到北方这么远的城市。

我这只“土猪”,终于可以拱到城里的白菜。

1997年香港回归,我们毕业了。

我们这一届好象是第一年不包分配。

早在放寒假前,我和同学们就拿着简单设计包装好的简历,奔波于一场又一场的人才招聘会。

还有自己考虑好行业和企业的,直接投递简历到企业应聘的。

丹尼斯到我们学校招聘,那一届招走了几十位校友。很多校友、同学,后来成了丹尼斯乃至郑州商业圈的骨干。

其实,我也参加了面试。可能是我普通话不过关,没有被录用。当然,我也志不在此。

1997年3月,我骑着自行车,拿了3档案袋发表过的文章,毛遂自荐去当时位于任砦北街的《河南商报》应聘实习。幸运的是,我被允许在那实习。

我自己寻找新闻线索,自己骑着车出去采访。那一个月内,我写了纯净水、电影、传销等数篇报道,都在头版整版发表了。也有几篇小“豆腐块”,比如车模什么的。

在报社实习没有工资,我那时已在盛岗村和一个同事合租了一个单间。房租交不起,煤炉经常断火。

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我不得不选择了妥协。我应聘到我采访过的纯净水公司去上班。

偶尔还会翻翻大学毕业时的毕业照,学校大门口的香港倒计时电子计时牌成了我们打卡合影的网红点。

那时候,传呼机刚刚兴起,好多同学合影时,都喜欢故意把别在腰带上的传呼机露出来。

小学、初中、高中毕业时,都没有聚餐,大学毕业时,聚了餐。学校管饭、管酒。

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喝,啤酒一桶一桶的都被喝光了。离别、珍重、祝福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聚完餐后,不知道是谁提议,同学们又都聚拢在学校操场上,围了一个大圈,唱歌、讲笑话、说傻话,月沉西幕,还迟迟不肯散去。

老师们劝了一次又一次,后来就索性不管了。

毕业聚餐后,朝夕相处3年的同学们,各奔前程。

偶尔翻翻大学毕业纪念册,看着同学们五花八门的留言,一切都还仿佛在昨天。

遗憾的是,有一些同学自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有些同学自毕业后再也见不到了。

一个姓郭的男同学是我大学时的铁哥们。读书时,我们一起干过不少勤工俭学的事,比如给三株口服液发报纸、给脑白金发宣传单、推销节能灶、去夜店卖花等等。

他毕业后被一家全国大型电器录用了,一度做到某省级公司老总。谁料到,他在外面找了一个女的,逼他离婚未果后,跑到他家里,把他媳妇(我师妹)和他儿子都拿刀砍死了。然后,他贪污公款的事被人举报,被判了十五年。

我在读大学时曾经暗恋的一个师姐,毕业后我偶然见过她一面。再次见面,是在县城的殡仪馆,她在那工作。她说她上班,不带手机,我拨了她的号,让她回来加我微信,她也没加。也就再没有联系过。

人生除了想不到,还有大量的没想到。

年少不懂《假行僧》,听懂之后已中年。

年轻时总把生活想的过于简单,过于理想化;人生的诡谲、跌宕、起伏实际上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我以为”。

“生活是一条路,怎能没有坑坑洼洼;

生活是一杯酒,饱含着人生酸甜苦辣。”

高中分科前举行文艺晚会,赵班长引吭高歌一曲,我们也跟着大声唱。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就散了。

社会这所大学,把我们都变了模样,把我们的青春记忆冲洗的七零八落。

极少数混的好的同学基本上实现了财务自由,绝大部分同学仍然在一家老小奔波忙碌。

一年到头,中年人的同学群都静悄悄的,就像悄无声息随波逐流的日子。

比起那些或因疾病或因意外离开这个世界的同学,

比起那些重疾缠身每天活在痛苦中的同学,

比起那些创业失败负债累累妻离子散成了“黑户”的同学,

比起那些官司缠身或触犯法律身陷牢狱的同学,

比起那些因为感情或者学业或者事业受挫而变得神神叨叨的同学,

健康平安活着的人,都已经是人生最大的幸运儿。

毕业只是一个节点,一个驿站,一个句号。

弱者被人生蹂躏折腾,强者反过来笑对人生。

年轻时总觉得人生是一条可以一直越来越好的直线,后来才发现很多人生其实是一条抛物线。

人生的路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关键的路真的就那几步。

这几步走对的人,人生可能就会相对顺利;

这几步走错的人,人生就需要费很大的周折。

比如学校、专业、行业、城市、公司、朋友、婚姻、房子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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