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写作回到真实的生命体验

对许多教师来说,写作是困难的,连写一篇文章都难,何谈出书?那么同为一线教师却写作出书的教师是怎样看待写作的,他们用什么时间写作?出书的念头是怎么产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谈写作”栏目将邀请数位已有著作出版的教师来谈谈写作,也欢迎读者参与提问及讨论。

———————————————————

●访谈嘉宾:

张文质教育学者,生命化教育发起人,著有《奶蜜盐——家庭教育第一定律》《父母改变 孩子改变》《教育是慢的艺术》《教育的勇气》。

潘照团浙江省温州大学城附属学校执行校长,高级教师,著有《好教育是调理出来的》《带上对联玩偶去旅行》《小学多学科整合课:教什么,怎么教》。

———————————————————

中国教师报:两位老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

张文质:我的写作是从大学时代开始的,在我进行教育写作之前已经有十几年的写作经验了。那时我的作品主要是诗歌和随笔,与教育没有太大的关联,我真正的教育写作是从1997年开始的。

潘照团:我的写作要从1993年开始说起。那年我刚刚毕业就职,恰好迎来全国说课潮,我所在的小县城也不例外。记得我参加说课的第一篇作品是《十里长街送总理》,荣获三等奖,这给了我书写的信心。此后,开始以获奖为目的书写各类稿件。后来,我调入学区负责组织教研工作,在此期间发现城乡中小学教育资源分布不均衡,尤其是村完小的教研工作基本处于盲区。我开始创建联合教研模式,期望唤起村完小教师的研究热情。2002年8月,《探寻托起村完小教研工作的若干支点》这篇文稿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应运而生的,也成为我第一篇发表的文章。

中国教师报:张老师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教师写作的?您觉得教师写作在教师专业成长中占据了怎样的地位?

张文质:关注教师写作也是有一点缘分。实际上我在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关注教师写作,但是那时教师的写作几乎没有给我留下太多印象。到了90年代以后,关注教师写作跟我从事教育刊物的编辑工作有关。每天处理大量教师来稿,总体印象是多数教师的写作缺乏生命感、现场感,缺少教育中那些真实、生动的细节。许多教师普遍缺乏教育的理解力、表达力,甚至抄袭现象也不鲜见。我在1999年曾经写了一篇文章《教育写作的自我授权》,这篇文章代表了我对教师写作的基本理解,里面许多观点跟我今天对教育写作的思考是一以贯之的。

我觉得需要有一场教师写作的变革,教师要回到真实的课堂,回到自己真实的体验,需要生命在场。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也就是回到真实的人、真实的教育、真实的生命体验。

教师需要通过写作的方式归纳、总结、提炼自己的教育经验,传播自己的教育理解力,形成对教育更深入系统的思考能力。写作本身对自己的阅读、职业认同、生命领悟力都有巨大的影响。教育写作是教师职业生命最为重要的核心素养之一,也是教师的基本功。优秀教师往往都需要用作品说话,教师的成功不仅体现在课堂上,也跟教育的传播力关联在一起。

中国教师报:每一个教师都能成为写作者吗?不写作就成不了好老师吗?

潘照团:教师写作是教师专业成长的根本方式之一。不论是教学生,还是自身成长,离开写作就失色许多。试想一个不会写作的教师如何教出“清晰表达”的学生?会写作,就有一个逻辑架构,有一张表达图纸,有一个很好的“输出”与“输入”信息的精准反馈,而这是教师专业成长必备的素养。每个教师都要有信心把文字表达好,因为我们本身就是文字工作者,天天与文字打交道,天天与事件发生关系,只要肯输出,就会成为一名合格的写作者。

写作能成就好老师,但不等于不写作就成不了好老师。只要你有理想信念,有道德情操,有扎实学识,有仁爱之心,就是好老师。要具备这“四有”品质,积极书写是最保险的做法,它会让每个好老师永远保鲜。

张文质:我坚信写作的价值,我把它看成教师作为一个手艺人的一种重要的能力。当教师有了这样的意识之后,实际上每一个教师都可以通过不断锤炼提升自己的写作能力。

中国教师报:教师写作的难点、痛点在哪里?

张文质:所有的写作都是极其困难的。写作并不是想什么就写下什么、说什么就记录下什么就完成了。写作是一门精心的手艺,写作需要长期的锤炼。写得好的教师都能体会到,写作是漫长的修行,是慢的艺术。教师中当然也不乏天才型写作者,但对绝大多数教师而言,写作就是下笨拙的功夫、做持久的努力、有强烈的作品感。一个教师文笔境界的不断提升,唯有相信时间,相信耐心。

潘照团:一线教师,就是站在教育最前沿阵地上的一群人。精细化、高品质的教育教学工作,要求教师必须全身心投入,少有闲暇。说起写作,让教师感到最大的困难首先是时间不够,与没时间读书是一个道理。其次是没有话题,不知道写什么。最后是认为自己文笔太差,写不好。故而也就搁笔不写了。其实,困难虽然是客观存在的,但却是由主观支配的。

2018年2月2日,新的生命呱呱坠地,我一下子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如常的工作与生活中又多了几分奶爸的气息。忙,毫无疑问!可是这些乱不了我的分寸。我的第一本专著《好教育是调理出来的》就是在这一年的8月出版发行的。有人觉得写作很难,我却觉得很普通,就是在抱小宝入眠的时候“打腹稿”,在小宝入眠后一两个小时“写文稿”,在接送大宝上课外班的“等候期”直接在电脑上“打文稿”,有时乘公交车就直接在手机备忘录上书写……喜欢它,就有时间亲近它。我并不认为写作增加了工作的负担,反而是减轻了我的负担,我在写作的历程中不断端正自己的教育教学思想与认识,总结出科学有效的教育教学方法,提高了工作效率,增强了教育自信。

中国教师报:许多一线教师想写作但苦于写不出来,您的建议是什么?您在开始写作之前都做了怎样的准备?

张文质:在开始写作之前,我已有十几年较为广泛的阅读基础,这个阅读以文学和人文科学为主。20世纪90年代后我开始进行教育专著系统阅读,这是最为重要的阅读基础。与此同时,我有十几年的教育实践,包括到学校任教,作为教研员深入课堂听课、评课等。当然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我的文字训练已经通过诗歌、随笔写作有了较可靠的基础。

潘照团:想写是好事,一切良好的开端就是有所念想。“万事开头难”。谋篇起笔如此,写作起步何尝不是?专业写作迈出的第一步就是要坐下来写。要把内心的火源点燃,把“写”当作一种仪式,每天坐下来爬爬格子。不必苛求每天一小时,也不必苛求每日千字文。只要记得每天铺铺纸、泼泼墨,或者打开电脑敲敲键盘,有可能刚启动就被别的事情打断继而搁浅,这又何妨?至少你已开启了“想写”的意念,有了意念的保持,就会形成“写点什么”的习惯。记住,我们天天要见面的东西肯定会形成正向的积极暗示——认同它并趋向它。

当书写成为一种仪式,就成了一种信仰。信它,你就会看见它。写多了,自然就为写作准备了素材。另外还有一种表达方式的准备,我们写作常常出现“梗塞”,想表达的词句表达不出来,有时也会因此提不起写作的兴致。怎么办?我的经验是学会适应比较专业的教育杂志,如《教育研究》《上海教育科研》等,啃一啃,尝试用专业句式写一写,写作中的许多“梗”就融通了。写着写着你会发现,自己的每句话都很“专业”。

中国教师报:怎样找到写作的起点?出版专著就是写作的终点吗?

张文质:写作的起点就是动笔。当你开始写作的时候,你就发现真正的起点就是从困难的地方开始的。只有在写的过程中,你才有更强的主题意识、目标感,包括你所擅长的可能是哪些写作的领域,最后通过写作找到自己,找到自己的作品。我经常跟老师们说“你这辈子总要出一本书吧”。其实出一本书也是特别能安慰自己的,它是一杯生命的甜品。

潘照团:除了兴趣,我觉得写作的起点是“话题意识”。有人说“有事可做,无话可写”,这是缺少话题意识的典型现象。这里提话题,不说主题、专题、论题、课题,想告诉大家,写作就是说话,把看到的写下来就是写话,这是从小我们一直训练习作起步的基本形态,可当我们长大写专业文章又忘记了初心——任何表达都要先把话说出来。在专业写作领域,我们不也是小学生吗?

话题意识需要冷静的头脑和善于发现的眼睛。比如同样看到期末复习阶段学生课间被“软禁”在教室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想到“如果你是'四角天空’下的孩子”,这个话题饱蘸着浓浓的“人情味儿”;想到“要从心力透支中脱困”,这个话题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想到“在根本处唤醒学生的复习状态”,这个话题明示着方法……同样一种教育现象,会生发出丰富多样的话题,我们要把“想”与“思”融在一起,汇聚出“思想”的力量。

至于终点,我觉得对于写作并无此说。写作永无终点,出版专著仅仅是写作表达的一种方式,写作是为了让自己的专业生涯没有终点,让自己的人生没有终点。

中国教师报:如何克服惰性,持续不断写下去?

张文质:其实惰性,这是所有生命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实际上所谓的自律也是被驱动的,有的人是被任务所驱动,有的人是被荣誉所驱动,有的人是被骄傲所驱动,有的人是被自卑所驱动,可能每一个人驱动的方式都不一样。我现在常常就是被“自己是一个没什么用的人”这样的念头所驱动。除了写作以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潘照团:写文章,伤脑筋,费心思,很多人写着写着真的会坚持不住。克服惰性的办法就是要转换文字的价值,与人分享。在学校的平台上积极争取发表言论的机会,并珍惜每一次表现;在各类的评比活动中积极参与,每一次的任务驱动都会调动你当时最佳的写作状态,即使不得奖也会为下一次冲击蓄能;积极争取发表文章的零突破,有了第一次就会拥有无数次。回想自己为什么能坚持写作30年,从第一篇论文发表到现在100多篇论文,从看人家专著到自己写专著,就是心底有一股永不熄灭的“分享欲望”。我们现在的写,可能一辈子用不上,但我们不能因为这种“可能”而不写,我们应该为另一种“可能”创造条件:要用时,拈手就来。

《中国教师报》2021年01月20日第8版

作者:本报记者 宋 鸽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