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Central Plains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NO.2435】
作者 | 庭前玉兰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放学我去姑姑家,我老师说要用电动车带着我,我说不用了,离得近一会儿就到。我觉得很温暖。”
这是学生写的一篇日记,我给提炼了。她找的“点”很好——老师说要用电动车带她,她觉得很温暖。午饭后,我去教室安排学生午休,教室里有刺鼻的臭味。四个吊扇风力全开,经过妥善酝酿,搅拌混淆,四通八达地传送到每一个角落。今天难闻的气味是轰轰烈烈的、热火朝天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我想自动关闭呼吸系统。你们平时,不是挺会通风报信的吗——老师,有人作业没写完;老师,有人请假了;老师,校长喊你开会……已经熏天臭气,你们怎么忍受的,都不吭气是为何?是“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还是怕我嚷你们矫情?如果在学校不敢跟老师说实话,在家不敢跟家长说实话,你们打算去哪儿说?多少有点心疼他们,他们还是怕我,唉!我还以为我们早都是朋友了呢!下课你们拉着我玩游戏,怕我输,合伙教我使诈去赢,那些互相帮助,互通有无的片段,都是假的。真让人灰心,我有一群怕我的假朋友。昨天上课我也闻到臭味,一阵有一阵无的,很缥缈,方向不明。学生都说是院墙外面那个绿树掩映的养猪场,当时我还幽怨地瞥了它一眼。可是猪场没我学校院墙长,只有一排猪舍,平时也没有听见猪哼哼,里面有没有猪我都不得而知。但是,只要我们一闻到臭味就会赖到猪场,就像家里有人做了坏事,大家都会联想到是最小的孩子做的一样,也没什么逻辑,推卸一下,事儿就不再追究,翻篇。昨天我姑且相信,今天可完了,再姑且我们就要集体被熏晕了。我笃定今天的臭气来自教室,而且大家热乎乎地凑在一起时,臭气有愈演愈烈之势,锐不可当。午休推后,找到污染源才是首要任务,要不然祖国的花朵被熏枯萎了,那可咋整。
一个男生吸吸鼻子说,某某抽屉里有个臭鸡蛋……
一石激起千层浪,学生们都踮着脚尖站起来,以比以前更高大的身体,支撑着聪明的小脑袋,齐刷刷地往一个方向聚焦。臭鸡蛋的主人是个腼腆得像猫一样的女生,平时说话轻飘飘的,像一缕烟,她一下子羞红了脸。
孩子们都在看热闹,鸡蛋太臭了,孩子们的好奇心和助人为乐的心都被蒙上了厚厚的棉被,没有一个人敢出手帮忙拿走臭鸡蛋。我想,要我是那个女生的话,得有多尴尬,要么让我遁地逃跑,要么有人跟我结盟,帮我度过难关。我让孩子们关风扇,避免臭气循环往复,另外指派两名男生帮忙把收纳了臭鸡蛋的垃圾桶往下抬。他俩单手抬垃圾桶,战战兢兢地把脸扭在一边,腾出来的那只手捂住口和鼻子,好像垃圾桶里有原子弹,看一眼就会炸出蘑菇云。如履薄冰的样子让我班学生发笑,如此小心翼翼,真该发你们一个谨小慎微奖!外面有风,书本掏出来放地上,被吹得像叶子一样哗哗乱翻,好像风也识字。有的还被吹跑了,手忙脚乱地追出去,女生跑得满面通红。昨天问了好几遍,她都不说是自己存了个鸡蛋变臭了,知情不报,还拖延到现在,真让人抓狂。我不懂孩子们为什么不说实话,骗人能长久吗?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又或者如我猜想的,他们怕我,所以故意遮掩。这样的想法又让我懊恼。你们那么怕我,难道我是个老虎?日记里你们用在我身上的词语可是“温柔”“亲切”之类的,虽然有些注水,可也大差不差吧,难道我记错了!女生顺从地擦拭,带着许多在家没有经历过的憋屈和无助,有点垂头丧气。我回教室时,她把桌子收拾好了,显然已经哭过,眼泡有点肿。看到我,连忙低下头,手足无措地立在桌子旁边,显得局促。我惊呆了,就那么巴掌大点儿地方,她擦了一个中午,估计擦了一年的量了。我这才想起来,走时没有交代她,擦完桌子就进教室午休,她可能一直在重复擦拭桌子的动作,也可能擦完就开始发呆,等我发落。可我,没及时归来。这等待中的分分秒秒,对于一个娇生惯养的、在乎老师评价的小孩子来说,真是波澜壮阔的折磨。我并没有罚她的意思,只是想让她把桌子清理好。我班孩子听见下课铃也不会自己走出教室,他们会等我开完会把他们撒出去,看着别班的孩子在外面奔腾跳跃,他们眼巴巴望着,懂事得让人心疼。刚才那句话真虚伪,明明是我没有交代清楚,却推卸责任于孩子,她也不能反抗。而且,守规矩的孩子已经委屈到极点了,这一刻又被误会成不理解老师的弦外之音,处于崩溃边缘。委屈像吹饱的气球一样被刺破,她痛哭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我手忙脚乱地劝,别的学生也来安慰。我觉得我们也不是塑料花啊,还是有些患难与共的真情在里面的,心里略微好过一点。“你把一个整天不吭不哈的女生惹哭了,真是个坏人”,这样的想法伴了我一下午,我在心里狠狠地讨伐自己。孩子们没有生活的经验,不知道鸡蛋在夏天容易变臭,也分辨不出那种臭味是否来自自己的抽屉,看看她那么恓惶,一下午都趴桌子上不咋动弹,还真让我心里隐隐作痛。跟着自己的亲老师还要受委屈,孩子得有多难过。快期末考试了,课上得很紧张,一有空我就寻思着,总不能让孩子带着满腹委屈,苦大仇深地回家,她跟我记仇了怎么办,说不定留下个阴影。坏情绪不能带到明天,得迅速擦拭,哪怕也用完我一年的量呢!放学后我出去取快递,正好遇见她,我很惊讶。生活中两个有了矛盾的人不期而遇,就是在为我们和解创造机会的。我热情地喊她坐我车,当然,带着我的歉意,没有一点虚伪。
孩子虽然没坐我车,但是也没有带着怨气离开。
其实我下午担心她会写她的委屈呢,没想到一点点小事就会温暖到孩子,让她忘了所受的伤害,并且冰释前嫌了。孩子们的日记多有意思啊!有时候写我们在一起的精彩片段;有时候写美食美景;有时他们畅所欲言,诉说委屈——我一看,误会大了,连忙去解释:因为楼梯狭窄,在那儿玩不安全,你们去操场嘛!我丢下日记,跳着去跟他理论:“昨天讲过的题,人家都考一百分,你打个对折,五十分,不对,四十八分,不批评你,你下次想考鸭蛋吗?要是我去你家长那儿参你一本,保证你再挨一顿,而且被揍得外焦里嫩,你信不?”吵不过我,孩子咬着嘴唇嗤嗤笑,他们知道好歹,这事儿就过去了……我依旧忿忿不平地说,“你们犯了五花八门的错,竟然还有花里胡哨的委屈,我就不委屈啊?我那么掏心掏肺,殚精竭虑,自己娃交给老师管,只身来管你们,还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你们还写日记黑我,不够意思。”今天的日记也没有伤痛的记忆,没有口诛笔伐,让我没有继续沉溺在自责里。回家的路并不远,天冷,路上鲜有行人,远近大片种着小麦的农田里弥散着稀薄的绿意,只觉天地苍茫。她和我并排往前走,马尾辫摇啊摇,很朝气。村子两旁的树叶落尽了,枝杈遒劲有力,风吹着发出震颤。女生离我很近,我帮她理了一下蹦跳的头发,她给我微微一笑,很欢喜。那天我俩一脚一脚踩着乡间的小路,细数光阴。我记得小狗懒散地躺在路边晒太阳,鸟雀忽地飞过砖石,我宽大的棉衣和彼此间流淌着的温馨气息。拜工作所赐,我们有此一场遇见;学生病了,我们同行走一遭,偷得浮生半日闲;彼此珍重,都是缘分。我也很幸运,我被你们看到我所有的心性,真实的、细心的、马大哈的、热情的、严肃的……老师也有缺点,会不小心伤害到你们,回首望去,好多都是无心之过,希望你们不要计较,原谅老师不是一个完人。但是老师也想完美,大浪淘沙,但愿留给你们的都是温暖,正向,积极勇敢。老师也曾经是学生,知道你们需要什么,忌惮什么,也知道你们需要被培养什么。请相信我想给你们的,比你们想要的更多。我想做你们的好朋友,希望你们被我鼓励,敢说真话,老师虽然是新手,但是,爱你们的心,和从教多年的优秀教师是一样的,这心思永远不变。你们记住也好,忘了也罢,老师会对你们海枯石烂。
庭前玉兰,女,社旗县城郊乡人,毕业于洛阳理工学院,小学语文老师。爱文字,爱生活,爱自由。“难忘旧时光”主创。乡土中原特约作者。乡土文学《乡土中原》(Hometown Central Plains)发布
总编 | 赵华胜
总顾问 | 王学章 王书义 梁铜勋 刘永科
特约作者 | 晓辉 丽萍 尚钞 春雨 松克 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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