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忠民 || 郁达夫的老师王子明
郁达夫的老师王子明
Yu Dafu's teacher, Wangziming
盛忠民
“海外难通尺素书，病慵容易故人疏。况当少小离家日，更苦娵隅学语初。客里浮生同野马，浙西佳味忆鲥鱼。何能花月春江夜，重过黄公旧酒垆。”——郁达夫
这是著名作家郁达夫写的一首诗，字里行间满满地思念之情，诗的全名为《寄王子明业师居富阳》。王子明何许人也？据诗中注释，王子明，富阳上官深里人，郁达夫的老师。
深里，富阳的一个小山村。因处在一条狭小而深长的山沟里，所以得名深里。
富春江上有一条支流，叫剡溪，剡溪源头为上官，深里属富阳上官乡管辖，地处龙门山脚，村后有万春山，坞深林茂，奇峰怪石，环境十分幽静，适合居住。因为有此独特的清幽之处，所以深里村后山万春岭脚，有了一个非常有名的寺院——大山寺。
大山寺因有一庵落而起名，相传当年方腊起兵睦州，命妹妹方百花出兵富春一带，并封其为百花公主。那百花公主一路从富阳大源过骆村，劈关斩将来到上官，这时忽然听到哥哥方腊已经兵败，便产生绝念自刎而去。其手下逃生到深里村万春岭山脚，一看翠竹悠悠溪水叮咚，岭上山高林密奇峰隐隐，也就安身于此。选了一平坦之处起了庵庙，从此青灯素颜冷淡一生。同时为了感念主人百花公主的恩德，把每年二月初二称为百花生日。所以二月初二也就成了深里村的传统节日。
这是一个关于大山寺的最典型的传说，当然，还有好多不同的说法。
我喜欢大山寺，并不单单因为这里有宁静而超世的庵落和优美凄酸的传说，更多的是喜欢那一份清静，那一份远离尘俗的秀美。
我总觉得大山寺的美，最美在秋天。离村一条柏油路幽幽的延伸，两边是不宽但平坦的庄稼地，地里种着一些蔬菜还有几垄成熟了的金灿灿的稻谷，飘逸着秋的季节味道。路尽头便到了大山寺，爬过一段陡坡耀入眼帘的是一波绿水，也即是大山寺水库。那水当真绿得出奇，一看这满眼的绿水，使人不由想起朱自清的散文《梅雨潭》：“梅雨潭闪闪的绿色招引着我，我开始追逐着她那离合的神光了”的句子，描绘此处很是贴切。站在大坝上一眼望去，绿色的水面上波光潋滟，两岸青山奇峰倒影水中，镜子般的水面犹如少女般 肌肤样的明。人被感染得有些恍惚，有些沉迷，有些陶醉。水库边缘生长着许多野花，黄的、白的、紫的，很少有红的和很鲜艳的花。也许是远离繁华的缘故吧，才使得那些看起来世俗的花在这里少有看到。有一种原始的野得很粗狂的花，却开得出奇的旺，那就是芒花，还有就数狗尾巴草了。那芒花一簇簇一片片随风飞舞，优雅地像一群群仙女在如此绿得醉人的水边嘻戏，而狗尾巴草则像个侍从般随着手舞足蹈。大山寺有这绿水、青山、翠竹、奇峰、还有野花的点缀，更有那黄瓦青砖晨钟暮鼓，宁静得仿佛凝固了时间的庵庙，那份世外桃源般的美便足够了。这一刻的美已然停留在心坎里，碧水、青山还有野花，甚至于一片狗尾巴草，都能在你心里留下永久的印记。更何况那随风而扬的芒花，舞动着妖魅的修长身影，人便醉在那秋意昂然成熟的季节里了。
其实，我写了深里的这些东西，无非是想弄明白，作为郁达夫的老师王子明，本来应该有不错的成就和名声。可就是不理解，最后他告别了名利，回到了这么个小山村，过着淡泊而平静的生活。
我查阅了一些资料，王志明，生于光绪九年（1883），原名王泮文，字子芹。浙江两级师范学堂毕业，学名焕文，号蕉庐居士。著有《蕉庐文集》、《蕉庐十涎集》等，可惜几乎没有脱稿。他先后曾任富阳高等小学教员、崇德模范小学教员、崇德县公署教育科代理科员、浙江第二师范讲习所职员、浙江第二师范学校会计兼教员、桐庐县立第二高等小学校教员、龙门完全小学高级教员、西山环翠小学校长兼教员、宏育安定两小学教员。1927年夏天被国民革命军驻沪司令部周恭先军长委任为：司令部参谋处书记官。后由于种种原因，辞职返回故里，重新回归教书育人。几年以后年岁已知天命，便回家居住，一概谢绝各类应聘，一直到走完他的人生。
据他的后人回忆，王志明先生一生不喜多言，学识渊博，不喜权贵，性情温和。在他所教的学校，几乎都深受学生爱戴。尤其在富阳高等小学堂时，特别受到郁达夫的尊敬和爱戴，以至于郁达夫先生旅居日本时，非常想念王志明先生，特别写了一首诗来怀念他跟老师的感情。
在许多资料中，我得知对郁达夫影响比较深的有两位老师，一位是礼源月台村的李永年，另一位就是上官深里的王子明。但李永年先生后来留下的资料比较完整，也成为了一个在富阳教育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而王子明先生默默无闻，他的许多的许多，已经没有资料可查，也就无法证实他的学识、他的教学能力，包括他对所教的学生所拥有的人格魅力。但毋庸置疑，他对古典文学，对为人处世，对学生的身传言教，尤其是对中国的古典诗词一定有独到之处，不然，怎么解释远在异国他乡的郁达夫，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单单会想起这样一位小时候的老师呢？
“海外难通尺素书，病慵容易故人疏。况当少小离家日，更苦娵隅学语初。”每个人在“病慵”的时候，很容易想起最喜爱的人，包括亲人、师友。而郁达夫在海外“病慵”，不自觉地想起得是恩师王子明。想起小时候跟王老师学那些初学者的诗词格律，期间有艰辛，有快乐。他又想起，与老师一起在富春江畔，一边品尝新鲜鲥鱼，一边吟诗咏词。借着微微醉意，一起去庙山坞徜徉于竹林，寻访黄公望旧迹。最后“何能花月春江夜，重过黄公旧酒垆"，那些愉快的日子已经远去，只能是成为美好的回忆了。
王子明先生最后回到了老家深里，说他看破尘世也好，说他不屑于与权贵为伍也罢，反正他回家以后过着清贫的日子。在深里村的有些老人说起他，言语中都充满敬佩。这时，我的脑海里浮出一幕景象来：一个瘦瘦高高的老头，衣服沾满补丁，面目清秀。模糊中，似乎嘴里还含着烟杆，手里拿着一卷书。在山边、地头，溪边、田埂，时而低头，时而仰天。或许他也在思念他的得意门生，或许他对自己过着几乎隐居般的生活，感到一种满足吧！
“两两高峰映碧苍，一声嘹唳带秋霜。晓来记得衡阳路，似向云霄寄数行。”这是深里村先贤描写村后山峰的诗。说的是从村里远望后山那高耸入云的双峰尖，苍鹰盘旋，唳鸣声声，同时寓意苍鹰傲宇群山的气势。但我以为，以此诗来隐喻王子明先生非常贴切，在如此深山高峰之下，听秋霜晚语苍鹰高歌，晨暮之间回忆自己曾经的过往，心中默写诗句万千，然而都寄给蓝天白云，终日淡于平静，安于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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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盛忠明
编辑｜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