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血刃取长春

作者:吴殿卿 军旅警营

文章来源:人物传记

名副其实的“长围久困”,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

至9月底,长春城内情势全变了:初始,天天讲突围,组织突围,一次次突围失败后再极少有人讲了。代之的说法是,台湾正在训练大批美械新军,很快开赴东北大举反攻。只要坚守半年左右,战局就可扭转;初始,吃饭有大米白面。不久换成了煮黑豆、干巴巴的罐头和从老百姓手中抢来的的糠菜杂粮。于今罐头、杂粮没保障,天上的飞鸟、老百姓家的畜禽、战马都吃光了,饿极了的士兵见哪里烟囱冒烟就往哪里冲,逮着什么吃什么。堂堂“国军”,什么时候遭过这样的罪!于是,就开始逃跑、投诚。再不是初始那样单个或同乡几个人跑,而是成班、成排,甚至成连的跑到解放军这边来。为此,东野一兵团专门成立了“投诚官兵接待站”。

据他们统计:从6月到9月底,接收投诚官兵13700多人。其中,新七军3700人,六十军3800人,杂牌部队6200人。兼了警备司令的新七军军长李鸿一再下令“严加防范”,依旧有增无减。

面对眼前的局面,肩负重任的三巨头,郑洞国、曾泽生、李鸿,心绪烦乱,一筹莫展。

郑洞国无比懊丧。这种局面很大程度是他预料中的。所以当初他不想到长春来。杜聿明病了、走了。陈诚病了、走了。但他郑洞国有病不能走,“老头子”有令,一定要到长春去!或许是信任吧。接了这盘死棋,看来只能是死在这里了。

李鸿十分窝火。作为总统的嫡系,他有“常胜军”三十八师,有全副美械装备。权衡上下左右,他总认为自己是升官有望、前途光明的,不料却陷在这里。他不服气,但出路在哪里呢?

曾泽生思虑万千,不知所措。两年前,“滇”字旗号的六十军被蒋介石收编不久,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就曾给他并孙渡、卢浚泉(均为滇军将领)写信,告诫他们“发扬滇军护国的光荣传统,站在人民一边”。曾泽生未为所动。他总觉得,滇军非嫡系自己却是真正的“黄埔”,是滇军将领中可称蒋介石为“校长”的为数不多的人。然而,他太失望了。滇军换了旗号还是滇军,装备差,待遇低,从南到北处处受气,到了吉林市,吉林省主席连房子都不给住。……昨日,在海城起义的一八四师师长潘朔端(时为东野一兵团副参谋长)托人送来信,再次提出起义的事,他下不了决心。但等下去又能怎么样呢?3万多云南子弟兵啊!

10月14日上午,东北野战军对锦州发起总攻。此时,正在兵团司令部主持高干会议的萧劲光接到了曾泽生与陇耀、白肇学(陇、白均为六十军师长)联名的投诚信。信是派遣入城做策反工作的同志带回的,唐天际认为内容可靠,报送萧劲光并高干会议研究处理意见。

会上多数人对投诚信持怀疑态度。认为是曾泽生的花招,目的是借以突围,主张“先放一放,不予理睬”。熟悉六十军情况的刘浩仔细辨认了信上的签名,认为信是真的。他说:“三人签字属实。根据他们一贯思想,在目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起义完全可能。”并表示愿意入城找曾泽生等具体商谈。

萧劲光悉心听取了大家的发言,说:“我认为,刘浩同志的分析有道理,意见是正确的。如果能争取六十军起义,对解放长春有决定意义。我们应抓住这一机会。退一步说,即使真是假降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有反击突围的准备。”

刘浩入城接洽、谈判顺利。经过周密商筹,曾泽生首先召开了第一八二师和暂编二十一师营以上军官会议,宣布反蒋抗日。受气已久的各级官佐,如释重负,一呼百应。接着,由副官处通知非滇系的暂编第五十二师,师团两级军官到军部开会。待分头将起义的打算告知各军管后,多数人赞成。少数反对的被当场拘捕,关押起来。17日下午,曾泽生与刘浩一起出城,和东野一兵团参谋长解沛然等最后议定防务交接计划。当日午夜12时,解放军部队悄然进城接防,六十军部队撤出城外,连夜开往九台休整。

18日天一亮,纵贯长春市南北的大同街以西的新七军官兵惊骇地发现,街东地区一夜之间变样了!站岗的、穿行的,已不是士气低落、萎靡不振的六十军,而是士气高昂、神采飞扬的解放军了。

李鸿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遥望街面,百感交集。他不感到突然。因为三天前接到蒋介石的突围命令时,曾泽生已差不多把话说明了。李鸿当时也袒露了自己的想法:“六十军无希望,新七军就能挺下去吗?三十八师都靠不住,还能靠谁?现在是官兵各有各的想法。围在城里还能守着。下令突围和下令解散、下令投降差不多,一出城就散了!”既然六十军已走出这一步,还有什么等的?李鸿当即派人与解放军联系,表明愿意投降

19日上午10时,新七军撤出城,解放军接收西半城防务。

两个军的部队先后撤走,保安警察部队各行其是。偌大长春城只剩下一座楼、两百多卫兵。郑洞国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他没有理由埋怨曾、李二将不义。行动前,他们都曾与他打招呼,坦率地劝他“审时度势”。但他郑洞国是“嫡系”,是校长信赖的“黄埔学子”,只能如他后来在回忆录中所说:“临危受命,义不容辞,明知不可而为之,……既然跟国民党干了几十年,惟有尽自己的力量,挣扎到它垮台为止。这样才能问心无愧。”

萧劲光没有下令缴郑洞国卫队的械,更没有夺取郑洞国的指挥所。他要做到仁至义尽,工作要做到家。前一天,即18日上午,萧劲光收到了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亲自给郑洞国拟发的电报:

欣闻曾泽生军长已率部起义,兄亦在考虑中。目前,全国胜负之局已定,远者不论,近一个月,济南、锦州相继解放,二十万大军全部覆没,王耀武、范汉杰先后被俘,吴化文、曾泽生相继起义,即足证明人民解放军必将取得全国胜利已无疑义。兄今孤处危城,人心士气久已背离,蒋介石纵数令兄部突围,但已遭解放军重重包围,何能逃脱。曾军长此次举义,已为兄开一为人民立功自赎之门。届此祸福荣辱决于俄顷之际,兄宜回念当年黄埔之革命初衷,毅然重举反帝反封建大旗,率领长春全部守军宣布反美反蒋,反对国民党反动统治,赞成土地改革,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行列,则我敢保证中国人民及其解放军必然依照中国共产党的宽大政策,不咎既往,欢迎兄部起义,并照曾军长及其所部同等待遇。时机急迫,顾念旧谊,特电促速下决心。望与我前线萧劲光、萧华两将军进行接洽,不使吴化文、曾泽生两将军专美于前也。

周恩来 十月十八日

萧劲光命将电报抄好,立即送交给郑洞国。

郑洞国接到电报时,新七军已决定放下武器,大同街两边解放军、新七军的官兵已公开交往,在一起吃饭了。直至第二天,新七军全部撤走,郑洞国与其卫兵占领的中央银行大楼依旧孑然独立,四周既无包围的部队,更无枪声。回想短短几个月、最近几天的变化,郑洞国恍若隔世。他理解曾、李他们的选择,感激周恩来的情意,更感谢萧劲光体谅他的处境和用心——郑洞国要“体面的投降”。

长期共事的部属了解自己的长官。此前,参谋长杨友梅为防止郑洞国“成仁”,强行收走了他的手枪,而后又派人与解放军谈妥,延迟两天,让卫队朝天放枪,佯装抵抗到最后再放下武器。当唐天际把杨友梅这一要求报告萧劲光时,萧劲光笑了:这就是郑洞国!

21日凌晨,萧劲光带着部队抵近中央银行大楼,准备依约接收郑洞国投降。4时整,大楼内外突然枪声大作,窗口斜向上空一阵阵吐着火舌。直到从沈阳方向来的飞机在空中转了几圈飞走后,枪声才嘎然停下来。接着,有人举着白旗从楼内走出,郑洞国投降了!

萧劲光的秘书罗钰如向郑洞国随从问起打枪的事,回答是:先给蒋介石发了电报:“曾叛李降,弹尽粮绝,退出中央银行大楼。来生再见!”继而打开报话机,放枪撤退,算最后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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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一直被认为忠厚老实的郑洞国,不得不撒谎了!然而,《人民日报》并没客气,翌日便刊出大字标题:《郑洞国率部投降 长春完全解放》。

或许是真的相信了电报和枪声,亦或许是另有用意,南京《中央日报》24日姗姗发稿:《郑洞国壮烈成仁 三百官兵全体殉职》。文中肃然写道:

据悉,孤守长春之东北剿匪总司令兼吉林省主席郑洞国将军,自市区战起,率部坚守核心据点中央银行大楼,与匪英勇搏斗,嗣以弹尽粮绝,终于二十一日上午发出最后之一弹,壮烈成仁。所属三百官兵,亦全体殉职。郑氏十八日电致其夫人陈泽莲女士称:“望保重,永别矣!”二十日致杜聿明、赵家源及诸友好电称:“现虽大势已去,当奋斗到底,以保吾党革命军人之忠贞气节。希释劳念!”

如此报道,不知是确不知情还是故意为之。如果事过三天还不知情,那是极其可悲的;如系故意为之,那就不仅可悲而且可怜了。

任何文字都不如事实有说服力。兵未雪刃,长春解放了。连续多日,解放军的大车结成队风驰电掣地往城内运粮、运煤,运各种食品。饱受国民党军抢掠之苦,数月糠菜不保的市民热泪盈眶:“灾难终于过去了。共产党来了,这就好了!”

11月2日,辽沈战役结束,东北全境解放。至时,中共中央提出的“建立汉高祖之汉中”的战略设想胜利的变为现实,拥百万之众的东北野战军成为了一支强大的战略预备队。当月下旬,萧劲光受命率部进关,前往参加平津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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