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消失的茶馆】◆黄桓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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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茶馆
说是小尤皆因他在我们三人中最小,他在县委工会工作,也已近退休的年龄。
车很快驶上观光路,八月天气炎热,我们早已商议好,到六马河畔,紧邻德百温泉的茶楼喝茶下棋。
茶楼古朴典雅,老式的朱红色门窗,古色古香,似乎颇有中国古代茶楼的遗风。楼下的六马河,是古老的马夹河和1958年开掘的六五河交汇而成, 它自东向西一直流向大运河。夏津地处华北黄泛平原,属于大陆性季风气候区,年年春季几乎无雨,谁能估量这条河为全县人民做出多大贡献?
俩人沉醉于象棋争杀里,我品茶望着六马河,欣赏着楼内的装饰,不仅引起了对儿时茶馆年代的无限思绪……
前后屯村本来就是我的故乡,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左右,大一点的村庄都会有个茶馆,县城更是如此,虽然中国的茶馆历史悠长,演绎着说不尽得的故事和茶文化,但彼时彼处的茶馆绝不是聚乐消闲处。那个年代群众生活状况都很差,做饭烧柴也是问题,因此茶馆便应运而生。打一壶开水2分钱,坐下喝茶4分。
后屯村的茶馆比起县城的并不差,它地处交通要道,面临六马河,背靠古老的桑林。人口众多,又是公社所在地,又有集市。记得那时王老头儿的茶馆热闹极了,每天人流不断。
王老头儿有点瘦,高高的个子,膝下无子,他和老伴总是笑呵呵的招待着水客,至于王老头的大名叫什么?也许是习惯了,很少有人知道。他那茶炉是长方形的,上面放着四五把水壶,老两口轮换着将那大风箱一拉,火苗儿顺着火道窜开。
据说开这茶馆的王老头儿是继承祖业。很早以前,这地方也有一座茶楼。大概是解放前后,这里来往客商富贾居多,更有古老的大云寺(遗址)、绵延数里的桑林,早已成了这里的自然景观。据说历史上这里就有了“江北小江南”的美称。鼎盛期,辉煌繁华。
夏津历史上就有一个“打茶围”的习俗。客商、富户借茶肆好友欢聚,茶水佐以干果点心,时有商女伴唱。这一带很早就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德州的扒鸡,临清的镰,后屯村的茶水喝不完。”是说比这里水质好的地方不多。地下粘土层较厚,水源充足,水质纯正,甘甜绵软,沏出的茶当然色香味俱佳了。这里饮茶的习惯因此一直延续到现在。
那时王老头儿每每聊起祖上的荣耀,感叹里看看眼下,总是唏嘘不已。
当下年代也确实少了风光,运动一来,水果小贩没有了,桑葚、还有沙丘上散落着的杏树、桃树、苹果树,无人管理,采摘。自然成熟,大部分烂掉了,能吃到嘴里的很少。为生活计,树木时有被砍伐的现象。
沙丘绵延,还记得常挂在人们口头上的几句顺口溜:“无风三尺土,有风沙满天,关门盖着锅,土饭一起咽。”唉,有什么办法,苦日子一天天挨过。
我们孩子们是不管这些的,六马河里洗澡,桑林里捉迷藏,有的是我们的乐处。不过比起这些,茶馆更是我们的最爱。
孟老夫子的讲古,王四的山东大鼓、唢呐,让我们孩子趴在窗口,蹲在门外,听的如醉如痴。屋内是不能去的,大人们已挤得满满。
那时庄户人家有的是时间,春冬两闲,阴天下雨,茶馆里从来坐满了人。
日子虽穷,但是谁也掩盖不了这里丰厚的自然物产,抹杀不了历史文化的底蕴。孟老夫子大名叫孟凡煜,他可不简单,听他讲古时,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听大人讲他是一个晚清秀才。他在我的印象里可是满腹经纶,历史掌故所知甚多。至今还记得他那扎在脑后的小辫子,走起路来一摆一摆的,十分滑稽。至于他满口的之乎者也,人们是不去理会的,也听不懂。挚爱他的讲古。什么大云寺白马渡康王,大禹治水时九道疏浚留下的马夹河,鲁班助修的大云寺……无一不深深刻在我的记忆中。
再说到王四,他可是一个奇人。他一天学未上,凭借听大鼓,看小人书,学会了读书看报。看过的戏文过目不忘,还吹的一手好唢呐,说得一口山东大鼓。喜庆时,吹得“百鸟朝凤”让人热血沸腾;悲伤时,山东大鼓“蚂蚱上坟”说的是如泣如诉(据记载,此戏文是本地、省知名大家王长志的大作)。
茶馆确实是老百姓为了省柴而生,至于是不是也反映了一种生活文化?不敢评论。
春秋迭代,人世沧桑。恍然间一个历史已过。当我从时代的长河回味过后,我们三人离开茶楼开车去了香雪园。这里八月的桃子大而甘甜,谁不想大饱口福?
车又在S形的观光路上行驶,一路我们越过颐寿、杏坞、金柿、天绿等园林景点。观光路绿荫掩盖,处处莺飞蝶舞,花果丰馥,身至其处给人幽深梦幻的感觉。回想茶馆年代,令我惊叹扼腕。
迟局在林业局退休,是森林公园的开发者之一,每当话儿提及,他总是滔滔不绝。他告诉我们,这里树林宽约7公里,长19公里。生长着55科117属210种林木,被誉为北方落叶果树博物馆。
数千年的黄河古道,人们赖以生存繁衍,是他们不屈的脊梁,造就了华北平原少有的森林。兴叹里我望着他问道:“迟大局长,你知道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是因为人呀,你们想象不到当时的场面,说惊天动地一点也不过分。古桑树得到保护,荒芜的沙丘得到有规划的开发植树。要知道有许多人是志愿者。铺路、建房,各路人马涌了进来,那真是昼夜人喊马嘶,机器轰鸣……”
“是人不假,不过历史时代的巨变,人不同人了。不是改革开放,党和人民心系一处,能有这样的变化?”小尤不愧是县委工会干部,有见地。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涌起一股波澜。上世纪八十年代,全县基本实行了生产责任制。仅仅两三年吧,全县群众就脱贫致富。现在回想起来,真惊叹那时老百姓爆发出来的劳动能量。不说青壮劳力,大爷大妈、学生孩子,谁闲着?棉花是全县主要作物,历史上就有银夏津之称。新品种鲁棉一号在全县普及,亩产量由生产队时期的几十斤,很快提高到600斤以上。
不说飞速发展的工产业了。伟人语:“人类的欲望和需求在数量上是无穷尽的。”就在这日新月异的奔腾岁月里,谁想到过茶馆什么时间消失了?恐怕很多人答不上来,也许遗忘。沉寂一千五百年的古桑林,被开发,焕发了青春。可是陪伴它的茶馆被时代无情淘汰,悄无声息。
小尤年龄小点没什么印象,问到迟局,他老家就在县城,谈起茶馆来头头是道,也许他手里更有大把的故事,只是看他神情里有点苦涩……
桃园,飘散着甜味浓郁的桃香,不远处数名女孩手捧又大又红的桃子,游逸桃林间,笑声甜美清脆。夕阳斜照,树影婆娑,丽影似舞。是仙女前来摘桃筹备王母娘娘的盛宴吗?我顿生幻觉。
小尤双目如痴,诗兴大发:古道百年聊无人,谢恩有上苍。玉盘托果香。飒爽儿女,日里争初心。
东篱品尝黄昏后,似仙汁果腹。不说桃园溪,今借东风,正水绿人美。
不知大作如何,反是他得意开怀大笑。我们两人被感染,从回忆中醒来,一时心情畅快,充满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