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私情
1
罗萌钻进卫生间描眉画眼一个多小时，才在她妈催促下走了出来。罗萌妈说你大下午画那么艳的妆干嘛去？
罗萌刻意遮了遮脸，言辞闪烁地回复，朋友聚会，晚上不回来吃饭了啊。
出门罗萌长长地吁了口气，原本觉得老公不在家，让自己爸妈来陪住一段时间挺好，没想到她妈来了不仅管天管地管她吃饭穿衣，就连她的行踪也时刻打探着。罗萌无奈地想，自己这是把个福尔摩斯给请身边了。
回到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怕吵醒父母，罗萌蹑手蹑脚地开门换鞋脱衣挂包，一系列动作摸黑进行。正当她准备直接进卧室时，借着月光随意瞟了一眼沙发，就见沙发上窝着个人形，身体随着呼吸小而缓慢地起伏。
罗萌吓得惊叫了一声，慌乱中开灯才看清沙发上窝着的是她睡眼惺忪的妈。
罗萌妈起身用手呼噜把脸，又把头发往脑后拢了拢，正襟危坐，一脸严肃样。她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对罗萌说道，你坐下，有话问你。
罗萌妈用鹰一样的目光上下审视了对面的罗萌一圈，开口发问，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罗萌不耐地回应，我都三十了，有交际有应酬，回来晚那不很正常么？
罗萌妈忽然就提高了声音发问，什么交际应酬需要你浓妆艳抹出去，又洗得干干净净地回来？
一句话问愣了罗萌。
她摸摸自己的脸，光滑柔嫩。又抬手闻闻自己的胳膊，一股好闻的紫罗兰沐浴液味道，心里顿时懊悔不已。本来和情人合欢之后洗了个澡，一是为了洗去欢愉之后的痕迹，二是想着这么晚了省得回家再洗，没想到被她心细如发的妈给捉去了偷情的蛛丝马迹。
罗萌有种秘密被戳穿的恼羞成怒。她大力起身往卧室走，边走边头也不回地怼她妈，您管那么宽干嘛？我去洗浴中心泡了个澡不行吗？
关上卧室门之前，罗萌看见她妈坐在沙发上一动未动，只幽幽地甩出一句，我也是女人，怎么会不知道？
２
罗萌被她妈那句“我也是女人”给弄失眠了。记忆的页码迅速翻回十二年前，她清楚地忆起她妈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那年罗萌十八，刚考上她们省最好的大学。大学在邻市，多彩的大学生活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紧张而有趣得让她甚少想家。
直到放假回家。
四个月没回来，家还是老样子，无论物品陈列还是空气的味道都让她无比熟悉，但罗萌还是在原本的模样里察觉出一丝异样。
比如她爸的拖鞋被摆放到了鞋柜的第一层。
罗萌爸是个电力工人，常年跑全国各地建变电站，一年满打满算能有一个月在家都算好的。所以除非她爸休假回家，那双被塞进鞋柜深处久不见天日的拖鞋才会被放在第一层。
而现在，在她爸已经连续大半年没回来的情况下，拖鞋却摆在了鞋柜第一层的显眼处，这难道不奇怪吗？
答案在罗萌回家的第二天就浮出了水面。
那天早上她妈出门买菜，还没睡醒的罗萌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开门。她以为她妈回来了，穿着吊带裙散乱着头发就起床来到客厅，结果被吓了个大傻眼。门口正弯腰换鞋的不是她妈，而是个男人。
那男人罗萌认识，是她妈单位的同事，姓孟。罗萌妈在单位有个关系密切的小团体，男女都有，这姓孟的也是其中一个，以前跟大家一起来过罗萌家做客，罗萌叫他孟叔。
此时孟叔穿着她爸的拖鞋站在门口，与罗萌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正巧罗萌妈回来了。看见眼前的场景赶紧问孟叔，你不是说跟小于她们一起来吗？孟叔愣了几秒赶忙回应，哦，她们半路说有事又回去了。我寻思都跟你说好了，就自己过来了。
罗萌妈脸上挂着轻松的笑，眼睛却在紧张地偷瞟罗萌。罗萌也不是傻子，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什么不懂？她妈跟孟叔之间流动的暧昧气息让她胃里泛起阵阵恶心。
3
那天孟叔留下吃午饭。饭前罗萌张罗着收拾碗筷，却被孟叔抢了先。只见他轻车熟路的去到厨房拿碗筷，转身前还伸手拈下一片粘在罗萌妈前额上的菜叶，然后不知说了句啥，罗萌妈扭脸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脸上有藏不住的小女人的娇羞。
饭后孟叔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剔牙，见罗萌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有些不自在地摸摸下巴，说了句“我去刮个胡子”，然后直奔罗萌她爸妈的卧室，从床头柜里拿出她爸久不曾用的电动刮胡刀。
这个举动更是让罗萌的心沉底似的确认，完了，她妈真的出轨了。
罗萌直截了当地问她妈跟孟叔的关系，罗萌妈开始还很气恼，拍着桌子问罗萌到底啥意思，说她一个人孤单地守着家，就交了这么几个贴心的朋友还遭到罗萌的怀疑，太委屈。
等罗萌妈把那点心虚借着夸张的动作跟语气都发泄完了，罗萌才掷地有声地举例说明，孟叔拿她家钥匙开门，穿她爸的拖鞋，知道碗筷的放置之处，还轻车熟路地从卧室床头柜里拿出她爸的剃须刀。
以上种种表现都能证明，孟叔不止一次来过她家，并对她家情况了如指掌。
罗萌举出的例子像一把把利剑直刺她妈心脏的最痛点，罗萌妈受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边哭边倾诉自己的苦与难。
说她爸常年不在家自己独守空房的煎熬，说家里家外都靠她一人撑起，她又当爹又当妈的艰难。
最后抹了一把眼泪冲着罗萌委屈巴拉地说出那句跟今天一样的话：我是个女人，除了钱女人还图啥，等你以后结婚就知道了。
4
整夜无眠，早上起来罗萌眼圈发青，对着镜子扑了好几层粉都遮不住。罗萌妈就在这时又举着手机凑了过来，小声地对罗萌说，妈想送你个东西，你选选功能。
转头一看，手机满屏都是某宝页面上放大的女性功能玩具，长得短的动感十足的，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罗萌羞得满脸通红，跺着脚急问她妈到底啥意思。
罗萌妈的回答饱含深意，妈就是希望你能控制住自己，别再做错事。闺女，守空房不易，婚姻更不易。我也是女人，我知道你缺什么。
又是这句！罗萌气得跳脚，既然你也是女人，就该了解我心中的苦。你这辈子缺的，非得让我也缺吗？
罗萌妈被罗萌将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嘴唇抖了好几抖，才伴着哭音挤出一句话，我缺的不想让你也缺，我做错的也不想让你再错啊。
都说父母的婚姻是儿女婚姻的模板，这句话搁在罗萌身上再贴切不过。
罗萌爸工作性质就是常年在外，她结婚后找的老公也因为工作原因与她聚少离多。当年罗萌妈独守空房强忍寂寞，如今的她也是如此这般。
罗萌妈因为耐不住寂寞出轨同事，而今轮到她，竟也同样红杏出墙。
她们母女两代人，却共享着同一种命运，走错了同一条路。
罗萌也不想这样啊，偷来的情虽然刺激，可刺激过后巨大的恐惧会支配她的感官，她怕事发东窗，怕众人皆知，怕婚姻解体，怕名声扫地。
很多世俗的东西与偷情的快乐相比，实在强大到令她无法忽视，她知道这种恐惧一旦放大且成为事实，必定会让她的生活翻天覆地，后果是她断然不能承受的。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自打结婚就常独守空房的罗萌，真是受够了那种一个人过日子的冷寂。生病时没人问候，快乐时没人分享，就连家里浴霸的灯坏了都得她爬着梯子拧下来换新的。
她是多向往有人疼有人陪的生活啊，以至于在一次单位团建时她扭到了脚脖子，一个男同事扶了她一路，结束后把她送回家，第二天早上又专门绕道接她上班，一来二去轻而易举的，同事就转换身份成了罗萌的情人。
5
罗萌纠结，却又放不下。她知道自己贪恋的不过是情人释放出来的关心和陪伴，性不是最重要的。可偷来的情必有所图，哪个男人又能跟你谈场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所以性又是必不可少的。
刺激的诱惑和无尽的担心像两只从不同方向生长出来的手，有力地拉扯着罗萌，令她在偷情的错误边缘不断地徘徊，却不舍回头。
如今罗萌算是深刻体会到了当年她妈出轨时的心情，更理解了她妈无奈喊出的那句“我也是女人”。
是的，女人需要被关心、被爱、被呵护，正因为要得太多，才容易在明知是错的深渊里滑行，亲身踩踏婚姻的底线。
罗萌抹掉眼角渗出的泪，转头央求她妈，咱们都是女人，你经历过的苦我正在经历。当年我阻挠了你，现在轮到我了，你就当不知道行吗？
罗萌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对她妈来讲太残忍，也太不要脸。当年她戳穿了她妈跟孟叔的私情，直接摆出两条道让她妈选，要么跟她爸离婚正大光明地跟孟叔，要么就跟孟叔一刀两断，好好做她的罗太太，做她罗萌清白身正的妈。
她故意在第二个选择后面加了一条“做她罗萌的妈”，就是隐晦地敲打她妈，如果真的选择离婚跟孟叔，那就意味着她妈不仅放弃了跟她爸的婚姻，也同时放弃了罗萌这个亲闺女。
罗萌不知道当时她妈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才做出选择，过程于罗萌来讲一点都不重要，她只注重结果，所以当看到她妈真正回归了家庭，工作也及时做了调整，她就知道她的言语敲打起作用了。
那时罗萌是多么不齿她妈的行径啊，如今她却正在当年认为肮脏丑陋的路上重蹈覆辙。
罗萌眼巴巴地瞧着她妈，她期望她答应自己的无耻要求，让自己能在她眼皮子底下从容地偷情。又希望她拒绝，然后像当年的自己那样，摆出两条路让自己选，婚姻和激情到底选哪个？
她心里早有认知，她跟她妈一样知道婚姻不易，所以她知道自己的选择必定也会与她妈当年相同。
5
罗萌妈还是那副可怜样，小声地对罗萌请求着，闺女，妈是过来人，理解你现在的难处。可这不是你出轨的理由呀。听妈的话，跟外面那人断了吧。
罗萌妈越卑微罗萌就越反感。她多希望她妈能义正辞严地告诉她，你做的是错的，是对家庭不负责任的。迷途知返方能改过，必须，马上，立刻给老娘断掉。
可罗萌妈却在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小心翼翼着，即便是劝阻，气势也远不如当年的罗萌，大概是因为自己也走过那条错误之路，所以劝起罗萌来总有种现身说法的卑微感吧。
罗萌看不起她妈唯唯诺诺的模样，似乎也是在拒绝接受自己以后可能会成为的样子。她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跟她妈过多纠结，于是起身往外走，她已经跟情人约好一起去城边那家新开的情趣酒店了。
就在她换鞋出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她妈的暴喝，你今天要敢出这个门，我就不认你这个闺女。我会把你们婚姻是否继续的权利交给卢浩，让他来做选择。
罗萌的动作忽地滞住了。她想起她男人卢浩，想起他为这个家常年风吹日晒地在野外测绘，想起他在每年有数的几天休假里把她当公主一样地宠着，想起他常常跟她说要找机会调岗，争取早日回来和她长相厮守……
她又联想到卢浩知晓她的丑事后的反应和态度，或暴跳如雷，或冷淡至极，但结果终究只有一个，离婚。
罗萌问自己能接受这个结果吗？她心里马上有了答案，不能。
她是爱卢浩的，否则不会在明知他长年在外的工作性质后还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嫁给他。那时她对卢浩、对自己、对他们的婚姻都充满了坚定的希望，觉得他们都会为爱坚守，却没想到第一个被偷情欲望击溃的，却是当初以为坚贞的自己。
罗萌被这些不断闪现出的结果片断晃昏了头，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她妈甩出手中那只还没来得及穿上的高跟鞋，只记得自己失控地喊了一句，你以为我想这样吗？都是你害的，是你身体力行地把我教成了现在的样子。我救赎了你，你却毁了我，我恨你！
6
罗萌她爸说要请她吃饭，她本不想应承，但她爸是个寡言的老头，难得开这个口，何况自那一通嘶吼之后，罗萌就把自己关在卧室不吃不喝也不出门，已经两天了。
她也需要一个台阶，还有和她妈缓和关系的出口。
她知道自己那天的话过分了。
请客的地点就在家，饭是罗萌妈做的。但罗萌并没见到她妈。饭做好后她妈就躲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了她跟她爸。
菜式简单，四菜一汤，罗萌爸面前还摆了三个酒杯和一瓶白酒。她爸斟满三个酒杯，然后看着罗萌语重心长，这三杯酒各有含义。
这第一杯爸敬你，敬你当年救了我跟你妈的命，也救了我们这个家庭。罗萌爸端起酒杯一仰脖，酒悉数落肚。然后又端起了第二杯。
这第二杯爸还敬你，敬你没跟爸挑明，保全了爸做男人的面子。他再仰脖干杯，又端起了第三杯。
这第三杯爸劝你，劝你珍惜家庭、知错就改、清白做人。闺女啊，守一个家不容易，毁一个家易如反掌哪。
罗萌爸把他那粗糙厚重的手掌举到罗萌面前反复地翻着，老泪纵横。
在罗萌爸就着酒的絮叨里，罗萌听明白了她爸要说的话。原来当年罗萌她妈跟孟叔的私情她爸一直都是知情的，加上那年罗萌也去外地上大学，她妈更有恃无恐地跟孟叔来往。
虽然罗萌爸人不在家，但风言风语早就通过各种人的嘴以各种方式传到他耳朵里。他是个嘴笨手勤的人，断然不会直接去找她妈理论，却在心里暗做了个决定，他要杀了她。
刀已经磨好，方法也是他深思熟虑后筛选出来的。他觉得只有挥刀的姿势才能舒缓他内心被背叛的痛，也只有刀才能让他体验恨极过后杀之而后快的感受。
当他请假揣刀驱车赶回家，却正赶上罗萌在屋里劝她妈回头，他在屋外清楚地听到罗萌甩出两条道让她妈选，最后那个选择里还加上了母女关系的要挟。
罗萌爸那颗充满恨意的心忽然就软了，因为他知道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他，他还有闺女和他站在一起。
7
后来罗萌妈也真的回头了，不管是不是罗萌的要挟起了作用，还是她妈终究想通了，最终的结果就是她跟孟叔断得一干二净，之后的日子里也再无二心。
于是她爸也选择了原谅。
事情过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爸既欣慰又忐忑，欣慰于他的小棉袄如此贴心，又忐忑于万一罗萌跟他提起这事，他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和回应。
所幸罗萌自始至终在她爸面前都表现得若无其事，或许是为了保全他爸的颜面，也或许她已经把这件事当成跟她妈之间的秘密。而无论因为什么，她爸都对罗萌保有最大的感激。
罗萌从未听过她爸一次性说出如此多的心里话，心情有如翻江倒海。
其实当年她阻断她妈跟孟叔的私情，更多的是考虑到她作为女儿的颜面和家庭的稳固，而她希望家庭稳固，也更多的是她无法接受自己拥有一个破裂的家庭和出轨的妈，那样会影响到她以后的择偶。
至于她爸，她考虑更多的也是如果她妈真跟她爸离了，那她的大学学费和生活水平谁来保障？毕竟她爸的收入要远远高于她妈的几倍。
却没想到她竟因为自己的私心阴差阳错地阻止了一场惨案的发生，更是切断了她爸报复性杀人的念头，救她妈一命，也拉回了她妈那颗逐渐远离的心。
罗萌爸还在一杯杯地灌酒，每一杯都有不同的理由，但罗萌看得出，那酒里浸泡更多的是她爸隐忍那么多年无处倾诉的苦痛。
罗萌抢过她爸手里的酒倒进自己嘴里，酒的辛辣逼出了她藏了太久的眼泪，这泪里有对婚姻的不满，对家庭的眷恋，对偷情的悔恨，和对未来的期待。
罗萌想，从前她能拯救她爸妈的家于险境之中，如今便也能救赎自己不在错误的道路上继续滑行。
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罗萌决定将用下半生去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她相信只要自己及时悔改，她跟卢浩的未来依旧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