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李永清丨小说/异路(下)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李永清:网名云山梦雨,出生于河北,供职于天津。文学之梦萌芽于学生阶段,成长于军旅生涯。自2005年转业到地方后,常以诗文抒情明志。散文《祖国颂》、小说《无言的朋友》分别在原卫生部、区文联组织的主题征文活动中获奖,诗词、楹联和现代诗歌也有所涉猎。
异路(下) 李永清
六
在这种欢快热烈的氛围中,酒场迎来一次又一次高潮。大家相互调笑,相互举杯。送走王哥、刘姐,大家更加无拘无束,有人提议边喝边唱,大家一致赞同。又有人又将室内的灯光调暗,人们的面部表情模糊了,室内立刻萦绕起一股暧昧的气氛。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背影已远走/再回首/荆棘密布……”陈虹举着话筒动情地唱着,她完全陶醉于歌曲的情境里。陈姓小伙儿悄悄地走到她的身后,环抱着她,她倚于宽广的怀抱。借着闲烁的屏幕光影,于春荣看到她的双眸迷离,娇小的身躯微微后仰,腰肢随着音乐款款摆动。而那个小伙儿的头伏在她的耳边,一边随着她舞动,一边深嗅她的发香,轻抚她的小腹,似在安慰她内心的孤寂和悲凉。于春荣离开餐桌,她蜷缩在角落的沙发里,被昏暗包裹着不出一声。她欣赏着醉人的歌曲,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那些人仿佛也忘记了她的存在,沉浸于自己的梦幻中。
虎嫂不知何时出去了。怡兰亲腻地坐到孤峰的腿上,长发披散肩头,遮住她半张脸。玉面娇娃起身,从男友的身边穿过,悄悄地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虎哥也进了卫生间。在闪烁的光影里、动心的音乐中,歌舞的仍在歌舞,缠绵的继续缠绵,让不眠之夜充满情欲和淫靡。时间悄悄地流失,于春荣又喝下两怀茶,虎哥从卫生间出来。而那个玉面娇娃边整理裙角边向餐桌走来。
于春荣迷茫了,她的心随着眼前似真似幻的情境波动,时尔飞升,时尔下沉。她不知道这都是一些什么人?难道都是爱情的乞丐、情欲的奴隶?她不知是他们疯了,还是自己疯了。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虎哥竟直走过来挨着她坐下。她今天穿的裙也不太长,坐着就露出了雪白的大腿,裙与衫衬托得她细腰盈盈,双峰鼓鼓。虎哥的腿肌沉沉地压过来,目光直直地射过来,带着辣辣的热情。虎哥的腿偶尔暗暗蠕动,烈酒一般暗藏着无声的燃烧。于春荣感觉很不自然,她向另一侧躲。这位虎哥却将头凑向她,酒气瞬间喷到她的脸上,手臂伸出,探向她的腰部。于春荣再也忍受不住,她噌地站起身,一句话没说,冷着脸冲出餐厅。冲到外面,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想把心中的郁闷排出去,也把那些迷乱情景从脑中赶出去。可是,她的鼻尖仿佛还残存着那个男人的酒气。她不想和任何人打招呼了,悻悻地叫了一辆车赶回家里。
回到家,家人早已入睡。于春荣简单地洗漱一番,便悄悄地爬上床。可是餐厅的情境又在她的头脑中呈现了。不仅陈虹、怡兰的神情显现出来,虎哥与玉面娇娃……一串串大大的问号,也在她的头脑中轻灵地旋转起来。她反感这些人的行为,又陶醉于这些人的行为。就在理智与情欲的交替折磨下,她思潮翻涌,难已入眠。后来,她轻轻贴上老公的背部,揽住老公的腰……
终于盼到署假,可以放松一段时间了。于春荣鼓动老公和姐姐一家一起外出旅游。两家围绕旅游地讨论了两次,提出三个方案。最终双方相互妥协,定在了西安。姐夫提议自驾游,怕于春荣他们不同意就主动借了一辆小客,并保证他自己负责开车。一路上,大人说说笑笑,孩子们叽叽咋咋,倒也开心快乐。
华山之险果然名不虚传。于春荣这次旅游经过了被称为华山三险之一的长空栈道。栈道位于南峰东侧南天门外的山腰间,在万仞绝壁上镶嵌石钉搭木筑成,上下皆是悬崖绝壁,铁索横悬,沿附悬崖而搭宽不盈尺的方木,全长约百余米,形如凌空悬梯。游人至此,需面壁贴腹,脚踏木椽横向移动前行。胆子大的行在上面如履长空,可充分享受到探险猎奇的快感。而对于春荣来说则是强烈的心理考验。从走上栈道,她就凝神屏气,一寸寸地挪动脚步,心仍然在突突跳动。好在她没有恐高症,否则打死她她也不会走这个地方的。穿过栈道,她一屁股摊坐在路边的长条石上。短短的百余米,几乎耗尽她的精力和体力。
“唉!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呀!”于春荣自怨自艾。坐了好一会儿,老公将她拉起,几乎是搀着她,一步步往山下走。
赶回宾馆,吃过晚饭,雨淅淅沥沥的落下。雨水打在叶子的声音,落在地上的声音,打在雨伞上的声音,纷纷响起,交织成一首恬静的小夜曲。树叶与树叶之间的摩擦,则成了最好的伴唱。于春荣是喜雨的人,绵绵细雨会让她生出绵绵诗意。爬了一天的山,大家都累了,很快沉入梦乡。唯有于春荣没有睡,窗外的雨声消解了她的倦意。
夏天的雨利索而急促,往往来去匆匆。尤其北方干燥少雨的天气居多,像今晚这种绵密潺潺的小雨很是稀罕。它不似秋雨的凋零凄迷,不似冬雨的冷傲刺骨。此时的雨,竟然让她想起了春天的温婉与和煦。她悄悄下床,将窗推开一条缝,霎时一股清新润泽的空气扑面而来,钻入她的鼻空。这种混合着尘土与青草味道的空气紧紧地包裹了她,她不自主地闭上了双眸,要享受一时的慵懒与惬意。
“嘀嘀嘀”手机似在呢喃。她习惯性地打开秋山的对话框。只见上面存了很多文字:现在,我不知道你在何方,只知道你在我的心中……潇潇夜雨迎春梦,杏花消逝荷蕊香。妹妹就是一株荷花,在月夜倒映水中,绽出芳香……在淡淡的月光下,我要轻驾小舟,慢慢划向那株荷……
我还愿化作轻风,萦绕、抚慰那株荷。拂荷茎、拨荷叶,让这株荷在抚慰中,摇曳微笑……
这些深情的文字真如滴滴甘霖润泽了于春荣的心田,也润湿了于春荣的眼睛。但是,老公、孩子和她同处一室,她不便多说什么。只能将自己的缕缕情丝化作诗句传给秋山:在流星下允诺/便无法更改/无法逆转一份痴缠相伴/这个夜晚/你我隔空相望/一条彩练划破夜色/空荡的生活便被它填满/山风微凉,荷香迎面/庭前池边/一朵清莲悄然开放/你那含着毒素的文字/一颗颗滚过来/似一尾鱼掉进莲心/走吧/跟你去看流星雨。
七
如果人来的时候只一个,能不能自己选择何时离开?走的时候不要一个人?这是于春荣经过三十余年的生活体验,发出的诘问。她热爱生活,惜缘重义。在她沉稳文静的外表始终包裹着一颗火热的心,尤其是在芳香浓郁的人生阶段,她不愿自己的生活过于平凡,渴望从他人眼中测出自己的价值,渴望得到来自他人情感上的慰藉。如穆秋山那样的人,往往能在她不经意间给她带来心灵上的悸动,让她回味良久。她就希望有这样一个人,始终留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既不影响她的现实生活,又对她不离不弃。
旅游回来不久,学校选派三名教师参加为期三天的培训。一男两女,其中就有于春荣。她本就是一个要求上进的女性,对这次培训很重视,虽然时间很短,她也珍惜这次学习机会。她们上午出发,驱车百地赶到培训地点,办好住宿等各类手续,当天下午就开始接受培训。
第二节课即将结束时,于春荣感到手机振动起来,不由皱起眉头。当她打开手机时,眉头又舒展开了。原来是秋山的信息,问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她如实说了参加培训的事。她能感觉到,秋山听到她参加培训的消息很激动。因为在短短的十分钟时间,又发来一大段文字:请望向窗外!东边的秋山似一群羊,它们被牧羊人赶着,越走越近,变成一簇簇“棉絮”。而西边的秋山像激情腾跃的马群,向着那群羊、那团絮奔去。它们追求自由和奔放,是大自然真正的骄子。
于春荣无暇欣赏天空的美景,但她还是被秋山的描述打动了。她打了一个“嗯!”字发出。
“我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我等你”秋山发过来一句话。
看着这些文字,于春荣愣怔了。授课人的嘴又张又合。说得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突然,她的手臂被碰了一下,她才如梦初醒。原来是陈虹,陈虹向她调皮地笑了笑。被人看穿心事,于春荣的脸倏得红了,赶忙坐正身子,把精力转移到讲台。
回到客房。于春荣跑进浴室,打开花洒,匆匆淋浴。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秋山,她的心立刻潮湿温润的了。她光着脚走到床头柜前,翻出从家中带来的紫花内衣、湖蓝色长裙和黑色七分袖小开衫,穿在身上。然后对着梳妆镜上淡妆,唇上涂了一抹淡淡的红。她小心奕奕地梳理自己的短发,几根发丝随意地散落在额头。呵,多久不曾有这般妆点的心境与悸动了?她觉得自己的神态里有着摇曳的妩媚。
“呦!春荣,这么打扮见谁去?”陈虹对她暧昧地笑说,“咯咯,你上课时魂儿都被勾跑了。”
“朋友呀!替我保密呦!”于春荣近似恳求地说。
“那就看你表现了!否则,我回去告诉你老公。”陈虹宛然一笑。
“咯咯,你要告诉我老公,我就把你的花花事儿登报。”两个人关系好,所以说话都不顾及,明知是开玩笑,都不往心里去。她向陈虹摆了摆手就走出了房门。
门房外面的长椅上坐着几个老头老太太在聊天。他们的说话声引起了于春荣的注意。
“你们听说了吗?南方一个女老师和自己的两个学生恋爱了,人家刚十七、八岁呀,她真不害臊。我说都感到磕碜。”一个年长的女人将话题转到师德上。
“这件事儿,网上传得很厉害。有人还拿这件事当素材写了一部小说,叫什么《老师好美》。”一个戴眼镜的老头接了一句。
“哼!美个屁,教师队伍中的败类。”那个年长的女人愤愤不平,“还有,有些老师课不认真教,偷着到外面搞外教,太不象话了。”
“哈,象画就挂墙上了。过去是三尺讲台育栋梁,现在是毁桃摘李赚钱忙。一想到抗战时的西南联大,我对现在的教育界就生气失望。”另一个男人喝了一口酒,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现在上至大学下至幼儿园,哪个不是向钱看?人品是一方面,我觉得教育政策才是最重要的。不懂教育的办教育能办得好吗?以应试为中心的指挥棒不扔掉,素质教育就谈不上。”另一个老太婆也答了话,喝了一口饮料又补充了两句,“教育事业应该去行政化,学校行政味儿太浓了。”
“教师的师德最重要,师德好就不会随大流,而会出污泥而不染。”那个年长的女人又开始发表自己的观点。“我对有些年轻的女老师就是看不惯,不琢磨怎么把课教好,只想着剜门子、拉关系。甚至不要脸,往头头儿身上贴。”
“哈哈,老姐,你也找一个靠角儿呗。”眼镜男借机调侃这个年长的女人。
“胡说八道,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其他人听了立刻发出哧哧的笑。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于春荣听到那个年长女人的话,心中似堵了一块石头,仿佛对方在指桑骂槐说自己。她实在听不下去了,急匆匆走开了……
八
于春荣坐在穆秋山的对面,矜持地微笑着,静静地望着他,听他侃侃而谈。长时间的交流,于春荣的心中灌满了浓稠的蜜。在未见到他之前,于春荣设想了好几个见面后的情境。见面的刹那,他可能这样对待自己:一句不说,只是微笑,拉住自己的手就走;激动地脸色发红,一把揽住自己的腰,说“终于见面了”;在自己四处逡巡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轻拍一掌,哈哈大笑。于春荣又预想了二人独处时可能出现的情况:自己会怦怦心跳,有小小的期待;双方巧妙地擦过色欲的边沿,相互调笑,把心中的柔情蜜意,搅拌得越来越浓;对方用肢体悄悄试探,自己装作不知。等他急不可耐时,再流波婉转,半推半就地接受他的抚慰……
见面时的设想落空了。穆秋山没有出来接她,而是电话通知她在某某包间,她有些失落。当她推门见到穆秋山时,她立刻愣住了。这不是陈虹生日宴上的王哥吗?他姓穆还是姓王?惊愕与疑惑代替了失落,也把她预想的独处情境冲散了。
“请坐。”穆秋山微笑着起身让座。她说了声“谢谢”,便坐到了穆秋山的对面。桌上已准备了四个菜,二凉二热,还放了两杯饮料。
“对不起,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你喝吗?”主人不喝,客人怎么喝?明知故问!于春荣心中好笑。虽然对这次见面感觉有些失望,对穆秋山的身份和品行也产生了疑虑。但是长时间以来积蓄的好感仍在发挥作用。她笑着摇头婉拒。
“我见过你,在同事的日生宴上。”于春荣直接点明,让穆秋山微微一怔。
“原来真是你!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原来穆秋山对她也有疑惑。“你是教师呀!怎么会和他们搅到一起?”猜测被证实了,穆秋山的脸上略显遗憾的神色。看到他这幅表情,于春荣有些不悦,这时她又想起随他参加生日宴的女人—刘姐,想起后来的淫靡场景。
“你和这些人是什么关系?你是什么样的人?”于春荣毫不客气,连续追问了两个问题。
“那个虎哥是搞房地产的,我们很早就熟悉。虎哥和陈虹那几个成立了一个小组织。虎哥向我介绍了这几个人的情况,拉我参加,但我一直没答应。”穆秋山表白着,显得有些急迫。
“那个刘姐也是他们组织里的?”于春荣又追问了一句。女人常有的心理特质,促使她毫不避讳地把这个女人点出来。她感觉穆秋山与这个刘姓的关系不一般。
“她不是。她只是我的普通同事。”
于春荣不相信那个女人只是普通同事,她轻哼一声,没有往下追问。她明白自己不是他的什么人,再追问就失态了。穆秋山说自己没有介入那个组织,谁能证明呢?既使目前没有介入,谁能保证他将来不蜕变?于春荣真得疑惑了,彷徨了。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可以交心的人、真正专情的人。就从这一刻开始,她对穆云山的好感在惭惭地降低。看到自己心目中那个美好的形象在惭惭变色,一点点坍塌,于春荣有些难过。
“你怎么了?”穆秋山似乎看出她的异样,关切地望着她。
“没啥,在听你说呢。”她报之一笑,但是仍然矜持着。穆秋山想握住她的手,她微微一抖,摆脱了对方。穆秋山有些尴尬,把手收回去,握住自己的杯子。
“你别误会。我对你是真心的!我的真名叫穆秋山,不姓王。”穆秋山幽幽说道。
于春荣哦了一声,没做任何表示,但心里有点感动了。她对自己所持的看法有些动摇了,或许穆秋山说的都是事实,是自己多心了。想到这里,她端起饮料,递到穆秋山的面前。
“以饮料代酒,我敬你,感谢哥来看我!”于春荣仍然微笑着,但这种微笑与刚才不同,这时的微笑含了些许的情感温度。从会面到现在,气氛一直是沉闷的。于春荣拘谨,穆秋山也感觉压抑。见于春荣主动示好,穆秋山立刻兴奋起来。他喝了一口饮料,在为于春荣加菜时,又打开了话匣子。他讲到自己单位的工作性质,讲到工作中的轶闻趣事,讲到自己最近看的书。在于春荣目光的鼓励下,他滔滔不绝,眉飞色舞,把自己幻想成了演说家,把于春荣当成了自己的观众。
沉闷的氛围渐渐打破,两人的心理距离又开始拉近。鬼使神差,穆云山说到高兴处,竟拿起手机拨向另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于春荣的姐妹陈虹。不知穆云山是如何想的,他没有征求于春荣的意见,就向陈虹亮了于春荣的底。难道他想显示自己人缘好?故意让于春荣吃醋?还是为了活跃气氛,故意设个插曲?对他这一鲁莽的做法,于春荣既尴尬,又愤怨,她立刻沉下脸来。但是职业生涯培养了她良好的涵养,她没有指责穆云山,只是再也不说一句话。沉闷压抑的气氛再次包围了二人。
“吃好了。谢谢你,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于春荣很客气地说,话语间再没有情感因素。说完她便站起身,拎起了手包。她感觉到穆云山打了一个愣怔,然后跟在自己身后,默默无语。
“还能再见吗?”就在于春荣要登车时,穆云山在她身后怯怯地问了一句。
“再说吧!”于春荣的脚步稍停,回了一句摸棱两可的话,便上了车。
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于春荣眼泪夺眶而出。她后悔,不应该来见这个男人;她难过,这个男人亲手捣毁了她的梦。她承认穆秋山是一个有才情的人,也曾给她带来无数心理慰藉和美好的幻想。独坐沉思时,穆云山那热烈深情的文字就会涌上她的脑海,化作汩汩甘泉浸润她的心头。可是她不愿如陈虹那样挥霍感情、游戏人生,她也做不出来。梦破了,心空了,流出的眼泪成为对美好过往的祭奠。她怨恨穆云山,更怨恨自己。她一路上思绪难平,无声地告诫自己:算了,无论是美好的还是伤感的,都让它们结束吧!真正一心对自己的还是自己的爱人,那个小家或许不完美,它终归是自己可以停靠的港湾。
九
回到客房,陈虹正斜倚在床上摆弄手机。于春荣和她打了一声招呼。也许是见于春荣这么早就会来了,陈虹很讶异。
“这样无精打采,没谈好?” 陈虹满面疑惑。
“我去洗一洗。”于春荣叉开陈虹的话题。她说着宽衣解解带,走进浴室。她本来就是喜欢洁净的女人,今晚又一路坐车,身上渗满了汗渍。她这一次洗得尤其仔细,她把自己沉浸于氤氲的水雾中,用搓澡巾划过每一寸肌肤,又用蘸了浴液的水彻底地清洗了一遍,从上至下。过了很久,她擦抹着湿发走出浴室。
陈虹又在和别人通话了。于春荣听不到通话内容,只见陈虹偶尔“嗯”一声或者“哦”一句,没说出一句含义明确的话语。但是,于春荣能从的她的神态上判断出,她不是在和家人通话,而是自己的意中人。直到于春荣走到自己的床边,陈虹才结束通话。
“又和谁聊呢?”此时,于春荣还没有从失落的情绪中走出来,尤其看到陈虹这样自轻自贱,她的无名之火就涌上来。问话便含了讥讽的意味儿。
陈虹一怔,马上又换成亲腻的表情。“刘局,你知道的。”陈虹说完,哧哧笑着,离开自己的床,与于春荣钻到一个薄毯中。
“大半夜来电话,为公还是为私?”于春荣明知故问,以表示自己的不满。陈虹打开自己的手机,翻出刘刚的短信给她看。于春荣逐了逐句地看这则短信:虹妹,值此良宵,我的神思已飞到你的身边。你款款褪去衣裙,披着月光慢慢地向我走来。在月光的映照下,你的肌肤透过皇帝的新装,显得更加娇嫩光洁,眸光里流露出夜的媚。你微笑着来到我的面前,你粉面微扬,丹唇轻启,在摇摆浮沉中,吐出爱之歌……看到这里,于春荣再也看不下去了。她想不到一领导竟写出样的文字,她更没有想到陈虹这个灵魂的工程师看到这些猥亵的字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拿出来向别人显摆。她强压住自己的烦恼和不快。
“呵,领导真有水平,陈大美女更有魅力!”于春荣心不由衷地说出了这句赞美话,但连她自己都觉得怎么听都不是味道。
“死妮子,故意磕碜我呀。你不老实,就让刘局收拾你。嘻嘻,他其实早看上你了。”陈虹开始打趣儿。
“得得得,我可不像你,我见了当官的就说不出话。你还是饶了我吧!”于春荣说出的话已显得生硬了。
“你今晚情绪反常,怎么了?”陈虹抬起上半身,关切地看着于春荣。稍作沉呤,陈虹向于春荣眨眨眼睛,笑嘻嘻地说,“我明白了,床单没滚成,生气了!”
陈虹这样一说,于春荣真得火了。她突地坐起身,指着陈虹的鼻子,愤愤地说道:“陈虹,我劝你多干点儿正事,别总想那些乌七八糟的,请你给咱们女人留点脸面,给咱们教师留点尊严!”
陈虹愣了一下,但又很快清醒过来,暴怒地翻身下床,挑衅似的站在于春荣面前。
“于春荣,你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拿我撒气呀!我把你当朋友才和你说这么多。没想到你这样不识好歹!我的事你管不着,算我瞎了眼,咱们以后谁也不认识谁!”说完,陈虹几步跨上自己的床,裹身躺下。
于春荣心里也不平静,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太生硬了。
室内的灯已熄,窗外的月很亮,吹入的风很轻。二人躺在各自的床上,一语不发。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翻身、叹气的声音。
第二天,起床,洗漱,就餐,陈虹的小脸一直紧绷着,毫无表情。培训时,她主动和别人换了坐位。于春荣本想主动跟她说话,看她这个样子,也暂时打消了与她和好的念头。
十
很久没用电脑了,哄睡了孩子。于春荣坐在电脑前,浏览关于某地地震事故的消息。就在这时,一个多月没见的秋山又上了线儿。
“你那里受灾了吗?”秋山发来文字。
“没有,谢谢。”
“和你分手后,单位就派我外出集训。集训没结束,又调回来,搞安全大检查,现在刚消停了。”这次,秋山没再发那些煽情的文字。
于春荣确实已经心无旁鹜,当初不小心踩到棘藜上,她不会再挨第二次扎。而今她把所有的心思用在了工作和家人身上。
“我过去不理解欧阳修为什么在《秋声赋》中,把秋天描写得那么肃杀可怕。我总以为花木灿烂的春天固然可爱,瓜果遍地的秋天比春夏冬,更加欣欣向荣、灿烂绚丽。可是,我今年才真切地感受到秋的严酷。其实这亦如人世和人心。”于春荣向对方发出自己的感慨。
停顿良久,对方才发来一个“噢”字。可以想见,对方的心理也不好受。过了一会,他又发来了文字:“你是优秀的女性,很庆幸认识了你!今后,我不再打扰你,但是我会把那些美好记忆珍藏心底。”
于春荣虽然早已预料会有这样的结局,但看到这段文字时,心还是被揪痛了。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对方终究给她带来过心理慰藉,让她开心快乐过。这种情谊不是说丢就能立刻丢掉的。看过那段文字后,她没有回复,也无话可说。挽留他,太矫情;答应他,又太绝情,还是无声地消逝吧。又过了十几分钟,对方的图标暗了。
一天、二周、三个月……那个图标再没有亮过。穆秋山失去了联系。于春荣也没有删除这个人。她是重情的人、恋旧的人,和对方一样,那段美好的交往也会长存她的心底。
十一
国庆结束,于春荣被学校安排到六一班任班主任。面对全新的面孔和中考的现实压力,于春荣再次投入了紧张的教学工作中。背课、家访、授课,还要定期参与行政执班。白天忙不完,晚上就加班干,每天忙得象陀螺似的。但她累并快乐着,因为她看到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在全区组织的第一次模拟考中,她带的班级取得第三的好成绩。校长曾在班主任会上,点名表扬了她。
陈虹也参加了那次会议,和于春荣正好相反,陈虹所带的班级里有两个学生打驾受到学校管理处的通报,那个班本来是全区挂号的好班,可是这次的排名不升反降,多名学生家长向学校反映,要求撤换她班主任职务。校长对陈虹的工作状态也颇为不满。好在校长这个人还是很平和的,给陈虹留了面子。只说个别教师工作不在状态,不注意自身形象,提醒个别人要向于春荣学习,切实担起教育责任等等。
陈虹自始终至终,她都低着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校长讲话时,一些教师也窃窃私语,有的还向陈虹坐的方向指指点点,羞得陈虹无地自容。
会议结束,陈虹跟着老校长进了校长办公室,于春荣则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时间不太长,陈虹就回来了。她脸色阴沉着,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那次吵架后,大约过了一周时间,二人才开始说话。不过,交谈也只限于工作,而且显得很客气,已没有当初的亲密和随意。于春荣想找时间和陈虹再谈一次,把陈虹拉回正常的生活轨道。可是由于自己太忙,一直没有精力和时间说这件事。她看着陈虹冷着脸坐到自己的对面,便静静地观察她的表情神态。
“陈虹,那次是我不对,我不该跟你发脾气。请你原谅!”于春荣真诚地向陈虹道歉。陈虹一愣神,接着“哦”了一声,“过去的事,别再提了”,她的语气不再生硬,多了温婉的热度。
“校长是好人,批咱们,也是为咱们好!”教室里只有她们二人,于春荣把陈虹当成真正的朋友,说着掏心掏肺的话,“咱们还年轻,还要干很长时间。现在不打好基础,将来就不好办了。你是知道的,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咱们好!”
“我知道了!”话刚说完,陈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捂住脸无声地饮泣,双肩微微抖动。于春荣怜惜地望着她,待她的情绪惭惭稳定了,才把准备好的纸巾递给她。陈虹接过纸巾沾去脸上的泪水,擤了一下鼻子,才彻底平静下来。于春荣还想对她说些话,一名男教师走进办公室。二人的谈话便及时刹住了。
于春荣发现,从那次班主任会议后,陈虹象换了一个人。着装不再新潮,外面的活动一概推掉,打来的电话有时也不接。她每天第一个到校,最后一个离校,一心扑在教学上。于春荣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但教育工作是慢功,要想在短时间内改变一个班级的面貌谈何容易!第二次模拟考试,陈虹所带的班级,总成绩保持现状,没有升也没有降。于春荣知道全区各个学校、各个同等班级都在拼命往前冲,陈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有三名学生进入全区的百名之列。
不过,一些学生的家长不干了。有的家长直接找到教育局,强烈要求调换班主任。据说某个学生的家长背景很深,局长顶不住压力,副局长刘刚更是没辄,强令校长把陈虹调离了毕业班。这样的安排有人欢喜有人忧,单就陈虹本人来说,已经燃起的进取之焰就这样被浇灭了。她再次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令人唏嘘。
日子在悄无声息的流逝。这一日,于春荣的心情格外轻松愉快。吃过晚饭,月已当空。很长时间没有亲自给儿子洗澡了,于春荣在老公看电视的时候,拉着儿子走进浴室。母子二人站在淋浴之下,无数条水线将她们围于当中,儿子因为舒爽发出咯咯的笑声。关上淋浴喷头,她为儿子涂抹浴液,儿子娇嫩的皮肌上立刻呈现出一团团、一道道白色的泡沫。她的手划过儿子的后背前胸,当划过儿子的双臂时,她那可爱的儿子兴奋得又蹦又跳。她赶忙吓止,但是那吓止声没有一点儿威摄力,反而包含了浓浓的爱意。亲情给予她的满满的幸福感让她暂时忘掉了同事,忘掉了工作,忘掉了家外的一切。
这一夜,儿子躺在她们夫妻中间,看到儿子熟睡的表情、听到儿子清晰的鼻息,夫妻二人相对而视,脸上显出甜蜜的笑容。这一夜,她们没有和对方亲热。那浓烈的激情已被室内的月光稀释,伴着温馨与和谐化作幸福的甘泉流入彼此的心中。
转过天来,学校呈现出紧张异样的气氛。上午十点钟,两名公安人员来到学校,三名校领导表情严肃,走马灯似地穿梭于会议室和自己的办公室,后来副局长刘刚也赶到学校。但是,校领导秘而不宣,谁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于春荣发现陈虹没来上班,她给陈虹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听。她紧张了,难道陈虹出了什么事?她开始为陈虹担心。但是,课还要去上,她无暇思考,也知道无能为力。只有默默祷告上苍护佑她的好朋友。
又过了一天,陈虹仍未来上班。学校里围绕陈虹的传言就产生了。说陈虹和别人鬼混被抓了,有的说当时被抓的不只陈虹一人,共有三男两女,还有人说陈虹的爱人已经提出离婚。这些传言对陈虹的形象都是至命的伤害,既使将来证明这些传言失实,陈虹也很难在学校立足了。于春荣恨这些传播流言的人,但是她更为陈虹痛心。当天下午,于春荣刚到家,陈虹给她打来电话。陈虹一开口就泣不成声。陈虹说她很后悔,她要离开这个伤心地,感谢于春荣对她的关心,她还说无论将来怎么,她仍把于春荣看作好朋友、好姐妹。于春荣呆呆地举着话筒,任她哭诉。于春荣意识到学校的传言是真的。陈虹闯了这么大的祸,谁也保不了她,肯定要被学校开除。唉!这又能怪谁呢?自己酿的苦酒只能自己喝了。她再也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语言,默默地挂了电话。
“陈虹要去哪里?无论去哪儿,这个女人只会揣着伤痕累累的心孤身离开,这个娇弱的女子能否在陌生的环境里生存下去,能否顶住压力顽强地爬起来?”于春荣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她不能回答,恐怕陈虹自己也回答不出吧。终归姐妹一场,于春荣为陈虹担忧着、祈祷着。最后,那些情愫化作诗句和着泪水流到笔端:
雨落/叶离枝/许是厌倦了枝头的飘摇/亲近散落的清凉/开始一场孤寂的旅行/在落地的刹那/将孤独与明媚隐藏。
每一场相遇/又注定分离/风掠过每条街道/收集城市的寂寞/冷漠 误解 怯懦/填满夜的口腹/发酵出一声声轻叹。
雨落 叶落/欣喜 悲伤/终将成为记忆/映在岁月的底片上。
于春荣突然觉得自己越发清醒了。........(完)
(责任编辑:张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