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秀北雄是扬州(下)
■袁益民
【七】
“天下玉,扬州工”。又是“天下”两个字,又是霸气淋漓尽致。
玉是什么?是石头,当然,是高级石头。
扬州人雕玉琢石名盖天下,但是,千万不要误认为扬州玉石工匠们只是小人小马小刀枪,弄一些掌上之物,闲人玩物,以及闺中秘物。
您如果去北京故宫博物院,在珍宝馆内的乐寿堂里,就能看到一尊叫作“大禹治水”大型玉雕。这尊玉雕高二百二十四公分,宽九十六公分,重五点三吨,是中国最大的玉雕作品。整块玉石被通体雕刻成山峰状,重峦叠嶂,流水飞瀑。遍山古木苍松,洞穴深秘。在悬崖峭壁间,聚集着成群结队的治水大军,他们或开山凿石,或抬土运石。在治水人群中,我们看到了指挥者大禹的身影。
这尊玉雕场面宏大,气势磅礴,生动、传神、完美地再现了大禹率领民众开山泄洪的宏大场面。
当年,乾隆皇帝钦定由扬州工匠根据内府藏宋人《大禹治水图》画轴为稿本,雕琢“大禹治水”大型玉雕。
这尊玉雕的玉石产自新疆和田密勒塔山,为致密坚硬的青玉。这块硕大无朋的和田玉于乾隆四十六年发往扬州,至乾隆五十二年雕成玉山,共用六年时间。
“大禹治水”大型玉雕是扬州玉器的扛鼎之作,也是中华玉器界的稀世珍宝。
对于这件稀世珍宝,我又要用到“雄奇”两个字。
当然,按照本文的构想,我还要说到精细。在汉代,扬州玉工的精细就已经达到了很高的境地了。
我们让古物说话。1979年,专家对天山汉墓挖掘考古,出土了玉璧金缕玉衣残片。工匠们将玉石琢成长方形的小薄片,并用黄金制成丝缕缀联成衣。金缕玉衣上的二千多片玉片,历经二千多年,依然片片剔透晶莹,光亮鲜洁。
前面提到的“大禹治水”,业内归之为山子雕,在元代的扬州开始出现。工匠们创作时,保留了玉石的天然外形,以各种人物、诗词、典故、场景为构思的主要内容,因材赋形,因色设物,因光置景,既有人物、亭台,又有山水花草、飞禽走兽,从而既还原历史故事,表现诗词主旨,又保全玉石自然流畅的外形,实现了材料、题材、工艺、意境四者完美统一和充分融合,是立体的画,有形的诗。
再说一件宝贝:三层透明玉带片。这是扬州明代玉雕的代表性杰作。这件宝物,用十五片玉片围成一圈。这些玉片不是简单的薄片,每一片都是精美的玉雕作品。这些玉片镂空雕刻,每一片都雕了三到四层,雕工很精致,花纹很纤细,玉面很光滑。在这件玉带中,有一块很大的玉片,置于中间位置,上面雕着龙凤。龙腾凤舞,灵动活现,祥瑞满玉。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这样概括扬州玉工的特色:造型丰富,题材别致;艺法奇致,巧夺天工;人文相融,构件雅致;南北共生,创意优远;随形赋思,大象缥致。
扬州玉雕作品中,既有风姿绰约之作,又有气吞山河之篇。即使是非常豪放、壮观的作品,用刀也极为细腻、精巧。我们细细品味“大禹治水”时,这种感受会特别明显。
读到这里,读者会明白我想表达什么。我就不挑明说了。
【八】
扬州是中国大运河的原点城市,又是紧靠中国第一大江——长江的城市,这座城市从诞生之日起,就与浪潮结下不解之缘。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扬州的血管里,既有流水的温润,流水的绵和,流水的灵动,又有浪涛的粗犷奔腾,勇往直前,推陈出新。扬州人天生的,刚柔相济,雄秀兼有,大格局与小情怀并重,大方向与小目标互济,大境界与微心思共存。
这里,不得不提到两个伟大的名字:鉴真大师和史可法。
前者是唐朝人,后者是明末清初人。
鉴真大师的故事,家喻户晓。这位唐大和尚为了赴日弘布戒律,六次东渡,历尽千难万险,官府追截,恶风狂扰;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矢志不渝,终于东渡成功。世间所说的九死一生,鉴真真真切切地经历过了。
再说史可法。1645年,多铎带领的清军围攻扬州,多次劝史可法服降。史督师大义凛然:“城亡与亡,我意已决,即碎尸万段,甘之如饴,但扬城百万生灵不可杀戮!”后来壮烈就义。字里行间,如狂涛怒吼,如江流倾泄。
我们再看看史公的另一面。扬州城破之前,史可法给家人写下了一封封遗书:“北兵于十八日围扬城,至今尚未攻打,然人心已去,收拾不来!法早晚必死……太太苦恼须抚,四太爷、大爷、三哥大家照管……书至此,肝肠寸断矣。”如写给父母的:“每一念及,不禁涕零。惟愿父亲、母亲宽怀,不必以男为念。”写给夫人的:“惟父母事大,全在夫人委曲尽心。家间门户要谨慎,待东宅大小人要谦厚些,待使下人要宽些。”写给八弟可模的:“吾弟完婚后,当以进取为志。”这一摞家书,又是“绝命书”,“墨点无多泪点多”,“血泪斑斑马革心”。一字一句,皆是拳拳之心,眷眷之念,家门琐碎,人间温情。
鉴真,史可法,铮铮铁骨,苍天可鉴;情系苍生,世所共仰。
【九】
在清康熙中期至乾隆末年,扬州地区活跃着一群风格相近的书画家,这就是“扬州八怪”。他们独辟蹊径的立意,不落窠臼的技法,挥洒自如的笔锋,特立高标的品行,在中国艺术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标签:标新领异。
我想用“扬州八怪”的代表人物郑板桥的两首诗为本文作结。
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
衙斋卧听萧萧竹,
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
一枝一叶总关情。
题竹石画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前者心思细密,倾情民瘼,忧戚填膺。后者精神雄峻,意志坚定,禀性刚毅。
两股截然不同的意气激荡在同一个胸襟里,这是什么神奇?还是那句老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南秀北雄,是扬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