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月刊•散文篇◇】《牛哥》||□ 龚增元
《当代文学家·双月文学美刊》（当代文学出版社）火热征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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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月刊·2021·第二期
（网纸同步）
文学顾问：孔灏、相裕亭、徐继东、李锋古
牛 哥
文/龚增元（山东）
牛哥住在我家后隔壁。他叫牛哥，是因为长得牛高马大，又有一身蛮力气，挑一担劈开的松树柴，两个年青小伙一人挑一头还有些吃力。塆人就给他一个绰号：水牯牛。我喊他牛哥，其实他叫卫朝，是抗美援朝那年生的，我也是那年生的。牛哥只比我早几个时辰从娘肚子里出来。他半夜子时生的，我已时尾午时头生的。母亲托人找周瞎子给我算命，周瞎子在这方天地里是有名的算命先生。周先生说：午时算，长大定是个吃文墨饭的，将来的命好着呢，万事有文曲星照应。而周瞎子说到牛哥命运的时侯，用大姆指在食指和中指小指的骨节处掐来掐去，眼白翻上翻下，则笑而不语。牛哥他爸在一旁不停地追问，说：先生，伢儿的命好不好，你说直些，给伢儿指条路。于是瞎子回答：伢儿靠力气挣钱吃饭，晩年有福呢。
我的个儿足足比牛哥矮个头颈肩，我踮起脚才够得着他的腋肢窝，不少人叫我矮子，也有人叫细铁砣儿。牛哥的身围包得住我。后来牛哥他爸笑我，说我拳头大一砣，冇斤冇两，哪辈子才能得男劳力的十分工。我气得没好声气地顶了他一句：秤砣虽小压千斤，武松拳头能打死虎。你家牛儿虽然长得比我高，比我胖，也是白大料。他爸他妈气得好狠。说我伢心细，撑劲还不小。
牛哥和我同时发蒙进学。他读了三个一年级，他读二年级时，我读五年级。牛哥读一年级时，算术老师说他比牛还蠢，牛教三遍早上还会犁地，知道顺犁沟儿走，用牛的人只要将牛鼻绳向左轻轻一拉，牛还知道转弯。语文老师说他三天用钻子钻不进一个字。读第二个一年饭时，一次上算术课，老师叫他上黑板做道算术题，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5十5=（），他站在黑板前，先用双手抓头毛，后将双手插在裤裆里数，数来数去，好半天才从裤裆里抽出手，在括号里写上11，老师先揪他耳朵，后又扯他脸皮说：你真蠢，蠢出大粪来了。自此，牛哥在校蠢出了名。一次放学回家，牛哥对他爸说：我不读了，全家人吃饭，么要我一个入读书。自此牛哥再冇上学。他的这句话成了塆里不爱读书伢的托辞，成了许多学生和家长的笑料。
牛哥读书不中，打架还好。他有一身蛮力，我们四五个细伢敌不住他一个。一次在放学的路上，我冷不防将牛哥摔倒在地。四五个小伙伴一齐拢来将他按住。牛哥一用劲，从伙伴堆里站起来，先将我按在地上，再一手一个将另几个压在我上面，我差点压闭了气。回家跟牛哥他妈告状。说牛哥欺负我，把我压在几个伢的底下，差点压死了。牛哥他妈顺手拿起个扫帚把要打她儿。牛哥见状跑出门，边跑边气呼呼地解释，是那个矮子先拐，并像唱歌儿似的大喊：矮子矮，肚子拐。他妈拿着扫帚把在后面赶，他在前面抱着头跑，生怕他妈扫帚把打在头上。牛哥顺着塆边的打谷场跑了两圈半，他妈赶了两圈才停下来喘气，他还在洋洋得意地边望他娘边跑。把他娘气得要哭。我站在一边暗地好笑。
牛哥二十多岁时，身高差不多一米八五。那时还是大集体，抽水抗旱时，要将八匹马力的柴油机抬到水塘边，那柴油机足有四五百斤重，牛哥一人抬一头，另一头是三四个年青小伙轮流换着抬。他脚步稳，不喘气，将柴油机抬到目的地。有时山冲里干旱用水车，他总是一个人将水车驮来驮去，显得很轻巧似的。要知道那长长的水车将近有二百来斤重。
大集体收割稻谷时，捆谷草头时，他用两根绳一接，一担三百多斤，老檀木冲担两头压得弯弯的，他不换肩，一直挑到打谷场上。在白庙河做水库，他用板车拖黄泥筑坝基核心墙，他一人从肖家坳用板车拉到跨马墩，一车黄泥一千多斤。板车四面都钉上板子，黄泥堆起了尖。工地负责人见他拉得多，年青人肚子大吃得多，特地给他多加一个半斤米的标工饭票。有一次，他一餐竟吃了四个标工的饭票，足足两斤米的饭，他像吞猪油似的吃完了。他对人说：他那一餐吃饱了。
那时农村缺柴烧。冬季农闲时，牛哥总邀我到大山上砍柴。我们到将军寨，去老虎沟、黑岗山。天不亮就起床，准备镰刀、捆柴绳、冲担，摸黑走夜路，来到杂树丛生的山上砍柴。牛哥力气大，小半天功夫砍完杂柴一大担。我还刚开始。牛哥过来帮我砍完一小担捆好。我和他一起往回挑。挑到士门坳口，我无论如何也挑不动。又渴又饿，肩膀磨破了皮，脚板起了泡，腿肚子也打颤。牛哥先把他的二百多斤重的柴担挑过坳，又回来帮我挑过坳。歇一会再走。歇气时，我在想：我和牛哥是同龄人，我又不缺胳膊少腿，为么事不如他？比他个子矮些是事实，但砍的柴比他少多了，为么事他能吃苦我不能，读书时为么事看不起他，牛哥肯帮人，又帮我，这不是牛哥的优点么，我有些自惭形秽，我不如牛哥。这件事也让我受到教益，无论读得好书或读不好书，人各有长处。这以后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我从不歧视差生。差生出了学校有不少的成了行业的骨干、企业的精英。
三十多岁时，牛哥似乎开了聪明窍。记忆力特好。能说会道。能把稻草说成金条，把泥巴说成糍粑。他能把说鼓书的说的故事再加工，讲得天花乱坠。吹起牛来能撑破牛皮。一次说书人夜里在生产队会计室里说《西游记》，牛哥插嘴，说唐僧师徒四人来到高老庄，猪八戒在高老庄招亲，夜里与娘子正要亲热时，孙悟空变成一只蜜蜂钻进八戒的耳朵里，八戒觉得耳朵痒，正准备掏耳朵，被蜜蜂蜇了一口，八戒用大手一拍，恨恨道，该死的东西。蜜蜂又钻进八戒的鼻腔里，八戒连打几个喷嚏，停不住。这夜闹得八戒好事冇做成。把个八戒气得像猪牯哼哼叫。牛哥讲完，众人哄笑。
牛哥是个吹牛大王，牛逼得很。说天他晓得有几高，谈地他知道有多厚。蚊子飞过他面前，他清楚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两只苍蝇趴在一起，他说那是在做爱，产卵后，那是它们的儿女。他在水库里钓鱼，线拉断了，鱼儿没扯出水，他就知道鱼儿有十斤几两。他说他在岗背畈塘里看见有条蟒蛇，水桶粗，几丈长，眼珠儿有猫眼那大，光是绿色的，那蛇鳞银光闪闪，在塘里喝一口水，塘里的水浅了一半。他还猜测着说，估计这蟒蛇至少修炼了千年，吞吃了不少大动物，只是还冇成蛇精。
牛哥搞起恶作剧，让人哭笑不得。那还是大集体时，一次队里派细苕到岗背塘车水抗旱，细苕的婆娘在家里烧火做午饭。牛哥先对细苕的婆娘说，细苕车水时不小心倒在水塘里了，人是扯起来了，可不省人事，还在塘边躺着吐白沫呢。因为细苕患有先天性癫痫病，偶尔发作时也不省人事。他又跑到岗背塘对细苕说，你家婆娘烧火时不小心，让灶膛内的火苗冲出来，头发眉毛烧了不说，险些烧着了屋，幸亏火灭得快。于是细苕从岗背塘急着往回跑，婆娘哭着往岗背塘赶，半路上两人碰了面，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楞了好一会，才知是牛哥盘他们。他俩把牛哥好一顿骂，牛哥却在旁笑得流出了眼泪。
牛哥力气大，帮人做事舍力，不怕好了人。农村哪家做楼房找小工总是先想到找牛哥。搬砖，挑砂，挑石籽，驮水泥，和水泥混凝土，灌墙基桩，哪样都少不了他，哪样他都在行。因此牛哥没外出打工，在家里活儿也做不完。他有的是力气。这地方的人都说，有智吃智，无智吃力。只要勤快，家门口也能挣到钱。人们也不亏牛哥，见他做事舍力，一人顶俩，生活上不亏待他，工钱也比别人多。最后结账时，他总是让两三个工。他说：人呢，不能光贪图钱财，还要有点感情，你家活儿总是找我做，是看得起我，我也应表示表示我的人情，是不？因此，牛哥在我家这方天地里很是吃香，很有人缘。只是书读少了点，不是不要他读，他硬是读不进去。
啊，有件事没写，这里顺便说一下。牛哥二十岁时，他姨妈做媒，跟他介绍了个对象，那姑娘长得也水灵，瓜子脸，一口糯米牙，笑起来迷人。那姑娘见牛哥长得高大，又有力气，农村种田是把好手，姑娘倒是同意。可是那姑娘的娘老子死活不肯把女儿嫁给这个读了三个一年级，一家人吃饭要他一个人读书的蠢伢儿，发誓不找这样的蠢女婿。
四十多岁时，村里有一结过婚并有一女孩的年轻媳妇因丈夫丧于车祸，恰好那年上半年这年轻媳妇家做楼房，丈夫在外地开车，家里做楼房的小工杂活全包给了牛哥。不到一个月，那男的出车祸走了。经族人长辈和女方亲友撮合，牛哥与她结了婚。婚后感情很好。女孩也对牛哥好，把他当亲爸爸一样看待。婚后一年，又添了个二百五（这方天地里把生男孩叫二百五，生女孩叫千金），俩人四十多岁喜得贵子。一儿一女一枝花。现在夫妻俩你勤我俭，我敬你爱，日子好着呢！
牛哥牛嫂现在都已古稀之年了。二老身子骨都康健着呢。牛嫂的女儿大学毕业在城里工作，时常接俩老在城里住十天半月。他们也得以经常享受城里人的福利：坐地铁，逛公园，赏景点。去年已出嫁，女婿也是大学生。牛哥心想：女儿女婿都是大学毕业，想起自己读不进去书，还说一家人吃饭要他一个人读书的话，真有些惭愧。儿子也二十多了，正在读研。他又想：我不爱读书，儿女们都读大学毕业了，算是帮自已雪了耻辱。牛哥现在不吹牛了，说话很实在。只是爱挖古。常把自已小时不爱读书，爱打架，爱搞恶作剧的事儿讲给塆里那些读书伢们听。常常对那些伢们说：你们不要像我小时候不读书，我现在老了，力气也不中了，老了全是儿女们的负担。现在社会没了知识，寸步难行。出外打工买车票在互联网，超市购物，网上购物用支付宝，用微信支付，没文化都不行。伢们，现在社会好，国家强盛，要多读书哇。
那些伢们哩，听了牛哥说的话，故意逗他，牛伯伯，我才不想读书呢，我一家人吃饭，么要我一个人读社，说完背着书包哈哈笑着蹦跳着上学去了。牛哥听了这话，很不是味，只是口里骂着：娘卖B的，说我的闲话，放学回来看我不揪你脸皮，不扯你耳朵才不是我牛伯呢！
一日一画
YI RI YI HUA
秦嘉业，女，汉族，画家，毕业于江西师范大学美术系，现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广西分会会员，南昌书画院名誉副院长，国家一级美术师。
当代文学家
2020.07.02 started publication
作者简介：
龚增元，湖北罗田人，年愈古稀，微信昵称老者，现居乡下老家。大学文化，从亊中学教育近半个世纪。酷爱文学，退休后尝试写作，所写文学作品多发表于纸媒、网络公众平台，《九天文学》特约编委。著有《耆年杂集》，《乡土情缘》。
文学顾问：
孔灏
中国作协会员，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连云港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市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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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协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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