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池州 | 包光潜：朱家山河的断想（组诗）
朱家山河的断想（组诗）
朱家山河是南京市浦口区（现为江北新区）一条重要的通江河流，也是滁河重要的泄洪通道之一。明代之前，朱家山河是两条互不相通的河流，它们被石坚土硬的朱家山岭长期阻隔。自明代至清朝，经约400年的不断挖掘，终于130年前贯通，实现了多少代人的夙愿。朱家山河巨大的泄洪能力，至今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它是南京江北地区的母亲河。——题记
（一）
我暂住一条河流，清晨打鼓
傍晚点灯，像蚯蚓一样
耕耘家园。首先申请一处地址
然后建造一座小木屋
或者用石头砌墙，用树叶当瓦
——圈中有羊，锅里有鱼
酒在左，诗在右
吟诗歌颂，一往情深——
400年的执着，撬开一座山的嘴
朱家山河终于开口说话
开始流淌——它们融合
在每段历史的紧要关头
没有泾渭分明，只有不分你我
人类的意志，战胜了盲从或水的重力
它们归顺大江，从而有了捷径
我垂钓于朱家山河
直角转弯的地方
东门镇流泻的时光，亲切地召唤
有时钓胜于鱼，有时鱼胜于钓
二者兼得，才是平庸中的优雅
万物有序更新，气象必然澄明
我渐渐敞开胸怀……瞳仁中燃烧起渔火
（二）
一直保持缄默而不放弃的影子
以及高声朗读的喧哗
走到了一起，仿佛一对市井夫妻
依河而居，种地，打鱼，浣衣，择菜……
咫尺对岸，石桥却在一公里之外
现实与理想，很难跨越这一步之遥
大潮小潮，潮起潮落，或缓或疾
从我心坎流过，湿漉漉的鱼影
凝结成时光的化石，而太阳忽而
躲在树荫下乘凉，忽而下河游泳
恰如青春期的朝秦暮楚……
每个人都可以说，我曾经爱过你
我曾经拥有你，我曾经受过你的伤害
（三）
在马匹和菜蔬之间，我义无反顾
选择后者。在狼藉的后河沿
偷偷地开垦一片方寸的云彩
落叶飒飒的枫杨象征我
四季分明的人生及其意义
沿河堤种一片野菊，金黄金黄的
像曾经的某些时刻……
来来往往的人，可以选择陆路
也可以选择水道。菜蔬和菊花
也是可以的。流光溢彩，模糊了
岸沿和天地。渔父的眼里
荡漾着鱼的游泳、觅食和交喙的姿态
1980年代的现实，已然成为传说
譬如浣纱女洗完衣裳，又对“镜”梳妆
譬如提水时，桶里竟藏了一条鱼！
譬如下班回家，拿一根简陋的钓竿
钓两条小鱼，或若隐若现的星光
一边剖鱼，一边回味邓丽君的迷人笑容
油烟弥漫，碗勺交响，一碟花生米
二两老酒，便可以醉倒整个东门镇
夕阳映射的朱家山河，在砂锅里翻滚
——谁能说，这不是人间仙境？
（四）
背对南京十七中低矮的教师宿舍
斑驳的墙壁，在阳光下微颤
细节暗藏玄机，一直等待救赎
瘫痪已久的太阳能热水器们
舒缓冻僵之躯，发出巨大的声响
仿佛裂帛之魂，豁然出窍
所有的钓友，像我一样回首张望
许多事物的消逝，没有留下
确切的定位，以及痕迹
或证据，像广阔的天空
飘走了一朵又一朵流浪的云彩
另一些云彩，又占领了
它们的故居。在世俗的煎熬中
谁还会记得，一朵白云曾经的白
而被云朵一次次裱褙过的天空
依然蔚蓝，依然辽阔，依然窎远
（五）
左所大街像一根鞭子，狠狠抽打
沧波门外，两尊酣睡的石狮
大地感同身受，便铤而走险
抛出朱家山河……明代的星空
渐渐地黯淡，民国的芒鞋渐行渐远
扬子江滔滔不绝，见证了历史
日益羸弱，模糊的线条编织出
越来越密集的网——谁是缀网劳蛛？
我反复丈量，左所大街的纵深
几毫米的误差，往往被无限地放大
细密之处，却拥有最大的容量
睁开眼睛，它们突然消失无影无踪
任何星体都无法参照呀
只有……那些背井离乡的人
把故园嵌入脑际，无论天涯海角
只要打开GPS，回归之路，星光灿烂
（六）
暮霭中，我开始觉醒
漂浮的身影，在涟漪中
徐徐沉沦。落潮时分
水流渐疾，我目送
一条斑斓的鱼，回归长江
后河沿的诧异的灯光
格外清寂，波光异常澄明
夜色抵达河畔，止步张望
欲言又上。在它的眼里
我兴许只是一粒
一日一见的渔火
（七）
我的左脸，距离太阳最近
右脸已然被黑夜染黑
我迷失，在朱家山河
跳跃的皱褶里，仿佛
狂风中的沙漠，也有惊涛骇浪
夜火车的汽笛，像黑夜的火种
划过夜空，似一道闪电
天渐渐明了，宣化山
徐徐地露出低矮的轮廓
黛瓦黄宇，超越了翠绿的生命
那只上山的木鱼
正在替睡眠者念经
宣化山上的柴垛，秘藏了整个冬天
桃叶渡旧址的霞光，包庇了无数的逃亡者
（八）
一浦两镇，各有各的相思
也各有各的守望——
东门镇藏龙卧虎，南门镇绵里藏针
老浦口的码头上，至今荡漾着
“上海滩”的回声——
它们都是朱家山河的小字注释
入夜后的的弘阳广场
时代中心的灯光
仿佛天上的街市
灯火通明，小仙人们
敲锣打鼓，哑剧无终
（九）
老翁——执竿纹丝不动
仿佛坐化，仿佛雕塑……
突然扬竿，水面哗然
一声叹息，仿佛冬雷——
“你怎么像我，这么倒楣呢！”
旁观者的两只长舌雀
从柳树上振翅而去
我忽然想起两句古诗——
“人生失意须纵酒”“两个黄鹂鸣翠柳”
（十）
小雪如期来临
我它送一朵小小的鲜花
漂流在朱家山河
天气骤然寒冷
花朵却依然开放
如何在小雪天里
寻找一处温暖
就着雪花采撷另一朵花，譬如夕阳
（十一）
晋王山的衰草，飞越朱家山河
桃叶渡的船只，停泊在时光码头
那些崭新的文物保护牌
仿佛墓碑——死去的还能活过来？
唯有营盘山下的冬阳
依然浓烈，散发着
浓郁的地府气息
那个叫王永顺的青年农民
启封了一段上古时光
我们觐见心中的男神——金陵先祖！
（十二）
在省交通厅党校的围墙旁
我捃拾一柄铜绿斑驳的钥匙
隐隐约约地看到“为人民服务”
在南京软件园，我跨越星火路
一条从朱家山河上岸的鱼
正与广州银行的红楼合影……
溯流而上，河道越发陡峭
开凿的痕迹变幻莫测
每一寸坚硬的岩石
都镌刻着工匠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可以
揭开一段历史的谜底
他们可能是我们失踪的祖先
或者失散多年的亲人
（十三）
苍鹰盘旋，白鹭徘徊
天空下，人物那么渺小
每一片凋零的树叶
都曾有一场苦恋
每一个风花雪月的日子
都是他人美满的履历
（十四）
火，塑造了众神
水，淹没了家园
水火不容
但，你我必须同行
（十五）
凿通朱家山河
一直是很多人的理想
理想实现了——
有理想的人死了
最后的我
在给他们守灵
2020年12月临屏记于江北新区朱家山河。
2021年1月5日星期二下午修改。
作者简介：包光潜，男，安徽池州人。不惑之后，已在《青年文学》《芳草》《飞天》《四川文学》《湖南文学》《天津文学》《山东文学》《安徽文学》《阳光》《中国铁路文艺》《少年文艺》《诗选刊》《诗林》《诗潮》等700余家报刊杂志发表各类文学作品200余万字。作品被《散文选刊》《新华文摘》《人民日报》《读者》等众多报刊杂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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