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门生丨春红谢了看枫红
作者:苏子门生 编辑:林淞月
春红谢了看枫红
——和“秋水”的朋友们叙“旧”谈心(“秋水”四月社课)
如果将二、三十岁视为人生的“春红”季节,我的“春红”季节早就随云烟逝去了。这既是时序推迁使然,也是朝雨暮风的交袭摧残所致。无论是前者,抑或后者,都是人生所必经,人生之历练。在走过了六十几个春秋的人生旅途,饱尝了生活的百味杂糅之后,心气早已平和下来,不再有青春期的热血冲动,慷慨激昂;愤懑愧悔,怨天尤人……目之所见,耳之所闻,一切都被看做是“纯自然呈现’”,都是不可阻遏、不可避免的“应运而生”。
我自甫出娘胎,到识字启蒙,“郎骑竹马”,再到“弱冠弄柔翰”,足迹所至,视野所及,都未离开过 农村。农村,是哺育我成长的“摇篮”,是我少儿时期和“春红”季节初期的乐园。当然,我们不必讳言农村的艰苦,农民的困苦,我对这些都有较为深切的感受。但是,对我来说,农村独特的自然魅力和人文魅力,远大于乡居环境的简陋和物质生活的贫困。乡野间的清新空气,潺湲溪流,幽静山林,犹如天然氧吧,给我以绿色滋养,让我非常留恋乡村的特别“给予”;春夏秋三季,那些知名不知名的鲜艳灿烂的花朵,水嫩翠绿的叶片,甘甜沁脾的果实,明丽了我的眼眸,新鲜了我的血液,壮实了我的骨骼,幸福了我人生的蕾期春季。在传统世俗的思想意识中,农村人也许很“土”,很蒙昧,可是,他们给人的突出感觉,是淳朴实在,厚道真诚。农民虽命“贱”,其心却如金。父亲生前告诉我,我的祖父以上的历代先祖,都是质地忠厚的农民,毕生未离开过其赖以生存的黄土平房,他们也一如辽西走廊上那寻常普通的黄土平房那样朴实无华,如果说,我的人性中尚存一些引人注目、为人称道的亮点,那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先祖们的恩赐。
在贫瘠清苦但不无生活热气的乡村,我有许多两小无猜的玩伴,即便是在时隔半个多世纪以后,当我重返故乡和父亲曾工作过的山乡,少儿时期的伙伴和我重逢时,仍以我当年的小名呼我,我也特别喜欢并乐于接受这样的亲昵。乡村异于城市的美好温馨有许多许多,至今仍令我梦绕魂牵,限于篇幅,不能一一尽述。我在乡村生活时期最大的遗憾,是光有学生身份,而缺少正常教学所应有的收获,文化知识的汲取相对有限。从小学至中学的九年,我基本上都是在人们因思想、心理和情绪“失常”,而导致了社会“动荡”的混乱无序中度过的,因为当时国家的大势是“革命”,是“斗争”,“革命”和“斗争”的目的是“反修防修”,对学生的教育,当然离不开这方面的内容,尽管大体上也在上课,但受“大气候”影响,真正的文化知识,真的没有学到多少。社会上曾有人称我们为“被耽误的一代”,个中意味,不无同情悲悯,也有揶揄鄙视。总之,在人生的黄金时期,由于历史、社会、政治等多方面的原因,我们的“健康状况”,远未尽善尽美,谓之“营养不良”,也不为过分。
在我们家搬离父亲在农村工作的最后一个公社之前,我初中毕业之后,当时全家只父亲一人有工资收入。为了贴补十口之家的家用,我先是经历了“游击”式的短期打工生涯,相继在大型水库烧过电石,在大型化工厂推过木材,在县食品公司运送过生猪,也参加了一定时间的农业生产劳动,最终作为虽吃商品粮但却不享受下乡知青待遇的在乡青年,托老人家的政策之福,得益于当时公社一位主要领导的推荐,经过简单测试,有幸以全国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的身份,步入了大连海运学院(以下简称“大海”)的校园。别人上大学,心情喜悦自不必说;我入“大海”后,却是喜忧兼有之。“大海”是全国重点高校之一,但因为我们这些人未经过正规考试入学,所以一直被视为“杂牌军”,学制只有两年半。时间短暂而宝贵,按说,我应该珍惜光阴,努力学习,力求学有所成。可是,我从入学起,就没有喜欢过数理化,而只对文史感兴趣。“大海”乃理工性院校,我的爱好在这里根本不对门路。为此,我很苦闷,也很彷徨,但是,专业课必须得上,作业该作得做,尽管兴趣索然,可是课堂纪律还得遵守。对我来说,这些,都是不得已的被动的应对,而内心真实热切的向往,是使精神和灵魂有所寄托得以安放的文史书籍。两年半的大学学习时间,我所阅读过的文史类书籍,远远超过了专业教材及其辅导读物。这种不务正业的结果,不仅影响了专业课的学习,而且并未使“副业”有所成就,只是为后来人文科学的学习打下了一定的基础。毕业前夕,我的十余门专业课考试成绩,平均才70余分。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青岛远洋运输公司,“不得不”成为与自己的理想相悖的远洋船员。起初,我望“洋”生畏,惧怕上船,唯恐年轻的生命,被无情的海洋飓风卷起的犹如猛兽般的恶浪所吞噬。但是,当摆在面前的路只有一条,而别无选择的时候,你只能毅然决然,“勇敢”登轮,不计后果。尽管扬帆大洋是被动的人生选择,但你不能临阵脱逃,愧对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的尊严和荣耀,更不能对不起老人家对我们这一代青年的殷殷关爱。在近五年的远洋生涯中,我始终恪尽职守,努力工作,确保了自己所负责的电气设备的正常运行,为安全航行作出了应有贡献。在切实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我还致力于公司新闻通讯员的工作,为《青岛远洋》提供了多篇较有质量的稿件,较好地完成了各个年度的新闻报道任务。我的“作品”变成铅字,有赖于《青岛远洋》的支持和成全。我对文学特别是对传统诗词的爱好,也始于这个时期。然而坦率讲,这个时期的文学爱好,特别是对文学的理解,基本上尚处于懵懂阶段,虽偶尔有些业余“创作”,也是不伦不类、羞见公婆的“丑媳妇”。但是,我对文学发自内心的爱,毕竟在我人生的“春红”季节萌生了!
五年里,概言之,我既体会过在“流动的国土”上,“代表祖国人民出航”的光荣,经历过远航生涯的艰辛不易,感受过新闻报道稿件和诗词诗歌“作品”在“司刊”发表的喜悦,领略过旖旎迷人的异国风光,也遭遇过好望角的狂风暴雨和惊涛骇浪,还发生过惊心动魄的撞船事故,而更多的特别难捱的,是长时间远洋生活带来的所必须经受的精神上的枯燥寂寞。因此,每次远航归来,我们这些“海外游子”,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和激动,这种欣喜和激动,既来自于航运任务的顺利完成,更有“石头落地”,即将和亲人团聚的“牵引因素”。现在看来,五年远洋生涯,对于我的人生来说,堪称是不可多得的历练和财富。在我进入耳顺之年以后,我的梦境中,还时常出现我重登远洋货轮,与当年的船友们扬帆起航、劈风斩浪的惊险生动的画面。这样的历练,在许多人的人生旅途中,都是非常罕遇的,而我,却拥有了如此难得的幸运。如果说,我的大半个人生基本上都是平淡无奇的,那么,其间五年的“战风斗浪立潮头”,应该是我整个人生中“波澜壮阔”的一页。我的人生,以此为荣,以此为傲!
1985年5月至2015年5月的整整30年中, 是我“工转干”后的“薄宦”时期,也是我人生中既蹭蹬暗淡,同时又稍觉惬意的微光闪现的历史阶段。这一阶段,我在机关这有人想入又有人想出的“围城”中循规蹈矩,听“天”由命;我在机关这正气与邪火交织的”熔炉“里,经受着心灵与人格的冶炼。幸运的是,尽管西风烈烈,邪火熊熊,我正直的心灵、高尚的人格,在我的既与生俱来又是后天修炼而成的浩然之气的支撑下,仍然保持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坚定。我的忠诚敬业,我的勤恳付出,我的真率为人,我的以莲为楷、不与浊水合污的品格,具有正义感的领导和同事,基本上都是予以肯定和称道的。“正直士”,“老实人”,“实干者”,是机关绝大多数人,对我的为人和工作表现的基本概括。我的仕途始于干事,止于一个五个人的正县级单位的副职,而且一“副”就是十三年。这在许多机关,虽非绝无仅有,但几乎也是一种罕见的很不体面的境遇。与其他许多年龄相近、条件相似的机关干部相比,我属于比较愚钝、比较窝囊、比较“掉价”的一个。但是,我并不以此为耻。此种境遇,或可谓之“广文先生官独冷”。造成这种“冷”的主要内因,固然受囿于自己的性格,即跟自己主观上不“热”不“锐”,不争不“买”,在仕途上不能“与时俱进”有关,但更主要的外因,在于“大气候”和“宏观环境”的“副导向”,亦即客观因素的不良影响,或曰官场盛行的“潜规则”,对思想一向“保守”不随“俗”的”老实型干部,不但根本产生不了正引力,反而带来极大的压抑,沉重的打击。
在我知天命之年甫过,单位的一把手即将退休,本单位并无竞争对手,命运之神在向已任单位副职多年的我,展现仕途上难得的“升格”的可能性时,我自忖基本条件具备,而且也曾萌发过“应抓住机遇乘势而上”的想法,但最终并未付诸行动,即羞于向领导作“思想汇报”,而是保持了少有的“清高”和“淡定”,把“进步”的希望寄托在了组织身上。当时,一些“深谙世道”的好心人讥讽我“太迂腐”,“太天真”,认为我无异于是在等“天降馅饼”,因而强烈建议我“须奋力一搏,以求再进”。因为置好心人的忠告于不顾,因为对组织坚信不疑,因为耻于主动出击、努力争取,而是坚持仰首待“饼”,其结果是,“馅饼”砸在了别人的头上。此番“受辱”,换作他人,也许会和领导拍桌子,要真理,而我,虽也作了一定程度的不平之鸣 ,但绝不与领导发生“正面碰撞”,因为自己生来即非“好事者”,同时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抗”也无益,既失风度,又伤和气,再说,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自我剖析自己,天意不怜卿,并非上苍冷酷无情,而是我与“优秀”相去甚远啊!既然如此,只能认“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强求。如是想,向远望,前途也就“光明”了。辩证地看,“馅饼”未砸我,人格亦未“落”。这,也许就是我的“失”中之“得”吧(有些类同于阿Q的“精神胜利法”)。我的“稍觉惬意”,还表现在,仕途受挫后,“文学创作”特别是传统诗词的写作,在相当长时间的清冷孤寂中,有了自以为可观的积累。我深知,自己的“作品”很是浅薄、浅淡,但是,它不是无病呻吟的“哼唱”,它是蕴着我情、流自我心的生命乐章!人的生命长度是有限的,但是,写作可以拓展生命的宽度,增加生命的厚度和深度,并在一定程度上提升生命的质感、美感和充实感。我自忖远非天赋异禀之人,固然写不出字字珠玑、令人歆羡的传世之作,可我热爱写作,也在写作中尝到了甜头,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人生”,享受到了远比世俗浮华和名利加身带给人的荣耀感、幸福感更强烈更惬意的快乐!事过多年以后的2011年2月,感于官场“远水楼台难得月”、“向阳花木易逢春”的现状,也为了记录我仕途中这灰暗的一页,我挥毫填写了一首《贺新郎·辛卯星夜思》:
回首官场路,叹崎岖、无端风雨,险滩迷雾。 跋涉艰辛孤独甚,瞻念前途惊惧。廿载过、青丝成素。 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疯涨已天数! 家要养,德须顾。
平生最恨人如絮, 舞婀娜,轻柔无骨,贱躯卑污。挺拔劲松知何处?星夜喃喃自语。 北斗隐、殷忧谁诉? 目尽长空思今古,盍当今道衰邦多蠹? 蘸热血,作芹赋。
无论时代怎样更替,社会如何变迁,生活,总是在按自身的逻辑迤逦而进,人们亦随着生活的波浪逶迤前行。“爱情教母”琼瑶有言:“我们若心中充满爱,我们将会永远年轻。”我几乎从未读过琼瑶,但她的这句话,给我这渐趋衰老的生命,注入青春的力量!如今,“瘦影自怜秋水照”,我既在不随俗的孤独中,感受生活的“冷酷”,又在纯净无尘的“秋水”的温馨里,尽享我笔写真心、真心抒挚情,挚情结佳友的快慰;虽然我的“春红”之季已远逝,但我的胸腔里却心花盛绽,让我油然而生陶潜幸入桃花源般的喜悦!著名诗人李瑛有言,“能让我平静地写诗,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快乐”。在我的余生,应该不会再有比写诗更快乐的事。尽管“满腹文章不疗饥”,但正如著名钢琴演奏家巫漪丽先生所说:“音乐不是用来炫耀才华的,而是用来改变生命的。”套用巫先生这句话,我们是否可以说,文学,也许不能带来家道的殷实,世俗的光鲜,命运的通达,但它能够使你近乎夕阳晚照般的生命,犹如饱经风霜的枫叶,在“萧瑟秋风今又是”的季节,染上绝不逊于那初春的殷红!
作者简介:
苏子门生,又网名孟小清,本名常志英,辽宁葫芦岛人,一个年逾花甲的退休老头儿。爱好传统诗词有年,积累“干体”陋作若干,偶有“作品”登坛见报载刊。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