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养一封信

这是一封托我转交的信,没有寄信人的地址,那一栏只写了内详两个字。这封信在我的抽屉里躺了近三年,一直没有等到它的主人:小柴。

我和小柴有一面之缘的,那时我刚来武汉,在这家杂志社做编辑,主持一个栏目叫开心乐园,说的是一些浮在空中的快乐,在整个杂志里,这个版面像是一块青春的胎记,那些年轻人喜欢上了它,当然,我也因此不再孤单,整天有一些朋友来聊天,大多是远离故乡的人,大家聚在一起,乡愁就远去了。小柴就是这时认识的。

小柴的老家在四川,看上去有点沧桑,头发有点长,胡子也有点长,他来时好象是夏天,因为我至今还记得他露在外面的胳膊有伤。

他来送诗稿,他说他写了很多诗,也走了很多地方,去过新疆,也去过青海,他说他一边走一边写诗。

他的诗,他的诗大多都忘记了,有两句现在还能记得:迪迪呀/四季的庄稼/我喜欢玉米/迪迪呀/你是苗条的玉米;还有一句说:回家的钥匙我丢了/回家的车票我丢了/迪迪呀/我要走着回家 。他的诗很明白,很简单的一些句子,给我印象深一点是迪迪呀,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话题很自然就转到迪迪这里,我以为迪迪是他流浪的路上一个梦想。他说,不,她是我的老婆。他说这话时脸上有一点陶醉的样子,也有一抹柔情。我不再打听有关迪迪的事,他也不说了,我们没有多的话说,过了一会儿,他说他走了。我说一路走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 了,有点难为情地说,他想求我帮忙,他想用我的地址给迪迪写信,他说他有好长时间没给她写信了,可他没有具体的地址。我说没有问题,只是她来信了我怎么才能转给你呢。他说到时候他给我打电话的。事情就这样成了。

过了很久我收到一封信,就是后来一直呆在我抽屉的那封。邮戳上的日期1997年10月11日,还有四川南充字样。我把信放在抽屉里,等着小柴来取,可是他一直没来,也没有电话。这其间我还换了一次办公室,但这封信我一直留着,等着那个人过问它。有时我觉得这就是这封信的命运,我知道它是那个写信人的一些鲜活的心思,可是它在我的抽屉里躺着,慢慢成为久远的像是往事。

就这样,二十世纪都过去了,但小柴像是从这个世间消失了一样,好象他从来没有和我有过约定一样,好象他忘记了他要迪迪按我的地址给他写过信一样,他让这封信成了一个孤儿,我收养了它。差不多三年了,它安全地住在我的抽屉里。

后来,我要离开这家杂志了,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再一次看着那封信我突然想拆开看看,我不想继续收藏了。我平静地用剪刀剪开了信舌,信纸是红的,大概是过年写春联剩下的,字写得一点都不好,细细密密的。

信中说,你走了三年了,一直都不回来,你走的时候娃儿还不会说话,刚刚能扶着墙走,现在她会喊爸喊妈了,你走一个地方有时写信回来了,可没有地址我不能给你回信,三年来,你给我寄回来的钱,我一笔一笔地记着,一共是1874块。人情礼往的一共用了345块,你大姑过世了,我送了100块,王家的小三结婚,我送了5块,这是这笔账中最多和最小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其余都用在农业税林特税化肥农药上,不够,我养了一窝兔子一群鸡,还种一片柴胡。基本上就网住了这些开销。娃儿过年也穿上了新衣。

信中说,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钱没挣着,也不能饿肚子。在家里时我晓得你爱写写画画的,不信命,你说你要出去闯,我顺你的意,可我并不要一去不回的,家里有妻子有孩子,你不能不就这样没日没夜在外面混,小时候看过一场戏,说得是十年寒窑的事,可人家男人是守卫边疆呀。我不懂大道理,只盼着一家人在一起日子,别人家的孩子站在门口喊一嗓子爸,那边就有人应一声,挺让人眼热的。

信中说,有件事一直想给你说一声的,可一直没机会,这次给你说一声,前些时夜里老有人敲我们家的门,我有点害怕,不过这些天又好些了,你也不用太操心的。我给娃儿说,你今年过年会回来的,要给他过生日的,你没忘娃儿的生日吧,腊月二十九的。这也是我的想法。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你在外面呆这么久,该回来了,是不?

这封信就这样展开在我的眼前,朴素像一杯水或者像萝卜青菜,可它温暖着我的眼睛,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这位叫迪迪的女人在那个清贫的乡村望着那一条路,那是一条回家的路,可她望了三年她一直没有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后来,我时常想着这个叫迪迪的女人和小柴,我想也许小柴早回家了,迪迪洗净了他一身风尘的衣服,小柴呢,只是轻轻唤一声迪迪呀,就让他所有的诗风光无限。

而这种结局是我收养这封信惟一愿意想到的。(图是“乔”拍的,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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