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棵树告别
告别?似乎真的到了必须说再见的时候了。今晨,我习惯性地走到阳台,天,我乜斜着的睡眼的余光发现了什么?尘埃,一夜之间尘埃已经在我的树上结了网!是网,那些尘埃已经连贯成为灰线,纵横交错处在晨光里显得格外重要似的,像一只只若有若无、若无其事地乜斜着的得意洋洋的眼。
太过分了,这哪是欺树,简直就是欺人!
难道,这不是个鲜活的生命吗?
这棵树陪了我整整六年,是房子的前主人弃下的,那时,它还真不像一棵树。换土、施肥、浇水时,我在心里反复默念,但愿有缘,但愿有缘。
我一直固执地以为,是缘分成就了生活。有缘才会遇见,不管于人、于物。是各种各样的缘分成就的或深或浅的遇见,让这个人的生活与另一个人变得不同,缘分拼成了生活的一个又一个锦绣,在恰当的时候以恰当的方式披在人们身上。
缘分让原本卑微着的我的生命熠熠生光。我遇见了伟大的父母、慈爱的老师、深情的爱人、优秀的孩子、真诚的朋友……我一直与有缘的人在一起。
这一次,我遇见的是一棵银杏。这棵与我有缘的树真的复活了,这让我对在这个屋檐下的新生活充满信心。
我认为我遇见的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个奇迹——盆栽银杏啊,在大东北,听都没听说过。
但银杏的非同凡响是听说过的。银杏出现在几亿年前,是第四纪冰川运动后存留下来的裸子植物中最古老的孑遗植物,和它同纲的所有其他植物皆已灭绝,银杏是活化石。
当一个又一个扇子一样的绿叶从枝干上探出头来,怎么能不激动呢?等叶子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时,我发现这一把把扇子大多都是被晴雯撕过的。我知道自己奢不来宝玉的眼福与情根,一定有什么秘密藏在树里。我得了解我的树,查了资料才知道银杏叶子在种子植物中很特别,是裸子植物中唯一一种阔叶落叶乔木,叶子是扇形,呈二分裂或全缘,叶脉和叶子平行,无中脉。
这些叶子也像一只一只灵巧的手,每天把阳光一点一点采集来,回手又播洒到我的生命里。这棵树,不负期许,在流光里渐渐长高。
房子可是买赚了,我居然得到一个活化石!因为这棵树,我更爱我的家了。我日日灌之以爱,单纯而又真诚的爱。我庆幸与这棵树相遇在素年锦时,我决定要与它共一场流年醉,不离不弃;签一纸生死契,不休不止。
小时候,祖母一遍遍在我耳根边念叨,惜缘就是惜福,那可能是我吃过饭的碗里沾满了饭粒,是我不小心踩折了一棵苞米苗,或者是我偷摘了她的杏子树上还没长大的果子。
现在想来,所谓缘,不就是一次机遇吗?如果我们能认真对待每一次遇见,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懂得乘势而上的人,这,当然是福啊。
惜缘,原来就是把握住人生中的机遇。
六年来,这棵偶然到来的树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太多的福气。
银杏的不断成长,无疑把我的生活空间不断撑高拓大。不知不觉间,遇事我变得越来越坚韧——一棵树都不肯轻易放弃成长,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上进呢?
婆婆也爱上了这棵银杏,除了喜欢跟它合影,她还收集那些小扇子,做成茶,让她的晚年变得更从容滋润。
银杏引领我的孩子科研工作上的大胆破圈。女儿学茶十年,出于是植物种子密码的好奇,博士毕业后她没选择直接就业,而是研究起作物育种。她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的秘密,她要再坚持一下,继续探索基因的秘密。“是它,这个古老的物种帮我下的决心。”那天,给导师发完邮件,她对着银杏树笑了。家有银杏,朋友们来的次数多了起来,我的生活想不快乐都难。
或许,这已经不是一个生命了。
满身尘埃的树,哪还是树呢?叶子早就落尽了,树枝也变得颜色越来越淡,表皮一片片裂开垂下来,像影视剧中古代乞丐们穿的衣服。凡有生命要离开,总是有原因的,这个道理我懂。这一刻,树无言,我无力。
好吧,往开里想。缘有尽,我不贪。我只要属于我的缘,强求来的终究要还。所有的失去,都是因为自己想得太多,所有的不如意,都是出自于贪心。就像人们通常说的,爱是一扇旋转门,找到一个入口,等着我们的就必然是一个出口。身边会有一个又一个人不停地经过,无论爱过谁,终究会渐渐走散。
缘分,是在生活中邂逅,也终将在生活中流失。有些东西,有些人,曾心心相印,曾相携相扶,后来随着空间的阻隔和时间的流逝,那缘分也就由浓而淡,由淡而终至于无了。
可是,我又怎么能舍得?抹去那些灰线,浇足了水,我在心底与树对话——你听好了,为着曾经的缘分,我要等你,我一定会等你!就以一百天为限吧,你若还魂,我们相依;你若不醒,我们相忘。
动辄看到有人信誓旦旦,“等待,不怕岁月蹉跎,不怕路途遥远”,“等你到地老,到天荒,到海枯,到石烂”……这样的等待,结果注定只有失望。在等的烦躁和忧伤中虚度了生命,是不是犯罪?
一百天,是我为自己和银杏做的心理阻断期。我们无权为一次失去而无限期地忧伤,因为,生命是用来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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