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东逝水（十三）

文/沉吟先生

黄巢起义后，朱温（赐名全忠）因镇压义军有功，任河南中行营招讨副使，次年拜汴州刺史出宣武军节度使，后授梁王。朱全忠拥兵自重，先后杀昭宗、立幼主、屠诸王、灭朝士，篡唐以代之念由来已久。天佑四年（907）正月，朱全忠迫哀帝下诏，定于二月禅位。三月，哀帝正式降下御札，禅位于朱全忠。四月，朱全忠更名朱晃，服衮冕等登御座，史称后梁太祖。改元开平，国号大梁，以汴州位开封府，称东都。以唐东都洛阳为西都，废唐西京长安，改称大安府，置佑国军。废哀帝为济阴王，迁于曹州济阴，派兵防守。次年二月杀哀帝。

至此，自武德以来经21帝、289年的李唐王朝为梁王朱全忠所亡。全忠之名为李唐所赐，李唐天下由全忠而亡，历史就是这么有趣。

之后五十多年，中原地区先后更替五个王朝梁、唐、晋、汉、周（为区别于以前同名称的王朝，史称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为五代。同时在南方及巴蜀，还有许多割据政权，称王者有之，称帝者有之，前后建立九国（前蜀、南吴、闽、吴越、楚、南汉、南平、后蜀、南唐），连同北方的北汉，共十国，史称“五代十国”。

谈一下吴越国。

谈到吴越国，我们就不得不又一次提到私盐贩子。

我们知道，从齐国管仲那时候开始，盐就一直是国家专卖品。之后两千多年，基本历朝历代都在实行盐专卖制度，食盐专营及其盐课收入就成了历代官家的重要财源。制售贩卖私盐虽然一直像现在的贩毒一样属于高危行业，但在巨额利润的刺激下，仍旧屡禁不绝。当然能当私盐贩子的，每一个都从骨子里冒着一股彪悍之气，怂人干不了这个。

例如王仙芝，例如黄巢，例如元末群雄中的张士诚、陈友谅、方国珍……

例如钱镠。

钱镠，小字婆留，杭州临安人，生于唐朝大中六年（852）二月，因出生时相貌奇丑，父亲钱宽欲弃之，因其祖母怜惜，方得留之，故取乳名“婆留”，这一点跟寄奴儿刘裕很像。成年后以贩私盐为生。后应募参军，逐渐掌握军权而占据两浙之地，唐末先后受封为越王、吴王。

朱温即位，镇海节度使钱镠眼光奇准，第一个遣使至汴京祝贺，朱温大喜，封钱镠为吴越王，兼任淮南节度使。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后梁初立，需要旁人的承认，吴越国小力弱（含杭、越、湖、苏13州），孤处东南，需要背靠大树乘凉。

钱镠谨小慎微，为保割据，谁当老大都支持，所以五代的烽烟一直未波及吴越，自后梁开平元年（907）建国，至宋太平兴国三年（978）降宋，历5主71年。

钱镠在位期间保境安民，重视农桑，兴修水利，捍筑海塘，开拓海运，发展贸易，兴修水利，得名“海龙王”。苏杭一带至今富庶，实得益于钱氏良多。

钱镠有个手下叫罗隐，有一首诗，其体现的一种人生态度至今为人所津津乐道。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罗隐《自遣》）

赵匡胤建宋后，吴越国国王钱缪的孙子钱弘面对来自北方的强大压力，为保境安民，取消吴越王位，尊赵氏为帝，由此赵氏一统全国。出自北宋之《百家姓》首句即“赵钱孙李”，“赵”为皇家之姓，排首位；“钱”则为钱氏之姓，位列第二，至今未改。

钱镠不仅治国有方，且留“武肃王遗训”。钱氏后人秉承祖训，绍续家风，绵延文脉，造就了吴越钱氏一门千年的传奇，被称为“千年名门望族，两浙第一世家”。近代更是人才井喷：钱均夫钱学森父子、钱穆钱伟长叔侄、钱玄同钱三强父子、钱基博钱钟书父子……

这么说吧，你能想到的姓钱的名人，基本都是他们家的。

吴兴之地与钱家齐名的，唯有南朝萧齐之织帘先生沈麟士后人沈氏一族，世称“竹墩沈，鲍山钱”。

如果没听过竹墩沈，“天姿蒙珍宠，明眸转珠辉，兰心惠质出名门，吴兴才女沈珍珠……”这首三十年前传唱大江南北的《珍珠传奇》主题歌总听过吧？没错，这个沈珍珠就是他们沈家的。

继续说回五代。

朱温建梁时，北方仍有两个割据势力，一为幽州刘仁恭，一为河东晋王李克用。同时契丹耶律阿保机异军突起。公元907年，李克用与耶律阿保机结为兄弟，共抗朱温，因双方会盟有怀想仁人之意，故会盟之地得名“怀仁”，沿用至今。结果耶律阿保机一转身就又与朱温结盟，把李克用给卖了。李克用得知消息立马被气挂掉。

李克用有十三个儿子，史称“十三太保”，但其中只有老三一个是亲生的，叫李存勖。

李克用临死前把亲儿子李存勖叫到床前，说朱温是咱家世仇，这个不用多说；刘仁恭是我举荐的，他特么竟然投靠了朱温；契丹阿保机跟我结为兄弟也靠不住。我给你三支箭，你要给我报仇啊，说完就嗝屁了。很多年后，水泊梁山晁盖也拿了一支箭，说兄弟你要给我报仇啊……

三箭高悬太庙凉，一年一战报先王。幽州儿女朱丝系，汴水君臣白马降。初心虽负轻移鼎，国号依然不改唐。生儿如此尚何忧，汉有孙郎足与俦。（袁枚《三垂冈》）

这个李存勖很能打仗。李克用一死，就亲率主力戴孝出征，急趋泽潞攻梁。时值上党连日大雾，白昼无光，晋军趁雾突袭，大败梁军于上党三垂冈。

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严遂成《三垂冈》）

此后南击后梁、北却契丹、东取河北、西并河中。灭了刘仁恭刘守光父子，赶跑耶律阿保机，又灭了朱温父子（朱温曾说，我的儿子跟这个李克用比，就是猪，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朱温被他儿子朱友珪派人砍死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朱温睡了自己的儿媳妇，但史书上说是因为立继承人）。

同光元年（923）四月，李存勖在魏州称帝，即为后唐庄宗，定国号为唐，史称后唐，同年十二月亡后梁，迁都于洛阳。李存勖自认唐朝嫡系，故一切法律均从唐旧制。次年灭蜀。

前半截李存勖挺猛，后半截凉凉，可能人性本如此。李存勖喜欢唱戏，不当皇帝当戏子，自己给自己取个艺名叫“李天下”。不仅唱，还贱，心甘情愿让别的戏子照脸抽了一耳光。

同光四年（926）四月，李存勖死于兵变，十三太保之大太保李嗣源即位，是为唐明宗。

李存勖，承王位，雪仇三矢。灭仇梁，继唐统，气概豪英。张承业，一片心，忠言逆耳。堪憾处，志骄盈，矜功十指。侮缙绅，悦女色，宠任伶伦。李天下，坏名声，甘心下贱。得蜀骄，轻屠脍，汗马功勋。登高叹，石桥悲，彷徨四顾。郭门高，下毒手，乐器焚身。（杨慎《廿一史弹词》）

后唐明宗在位期间，儿子们为争皇位打来打去，结果最后都败给了一个女婿。

这个女婿叫石敬瑭。

石敬瑭，山西太原市人，沙陀族，沉默寡言，喜读兵书，偶像为战国李牧和西汉名将周亚夫。辅佐李克用和李存勖，屡立战功，积功升至刺史，后为李嗣源女婿，不仅战场上救岳父李嗣源，且为李嗣源分析局势指点迷津，劝其趁乱而起得天下。李嗣源之子李从珂继位后，石敬瑭任河东节度使，并兼云州、大同等地蕃汉马步军总管。

李从珂与石敬瑭互相猜忌，最后终于开撕。撕到后来，石敬瑭危急之际，听取谋士桑维翰的建议，做了一个影响中国历史千年走向的决定。

石敬瑭向契丹求援，条件是以儿国自称，拜契丹国主耶律德光（耶律阿保机之子）为父，并割让燕云十六州（即幽云十六州）给契丹。

耶律德光大喜，领兵出雁门关，五万契丹骑兵旌旗招展，长驱直入三千里，直抵晋阳城北古北口，与后唐军沿汾河激战，大败后唐军。后晋天福元年（936）十一月，辽太宗耶律德光册石敬瑭为皇帝，改元天福，国号晋，契丹主自解衣冠授之。石敬瑭遂即位于柳林（今山西太原市东南），即史上著名的“儿皇帝”。之后石敬瑭依约将燕云十六州割让契丹。

这个丧权辱国的屈辱条约连其亲信刘知远都看不下去了：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厚以金帛赂之，自足致兵，不必许其土田，恐异日大为中国之患，悔之无及。

刘知远一语成谶。

燕云十六州为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蔚、云、应、寰、朔，又称“幽蓟十六州”。幽、蓟等十二州位于河北北部，云、应、寰、朔四州位于山西北部。

燕云十六州由北而南居高临下，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关隘众多，长城要隘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均位于其中，自古为中原地区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天然屏障。失岭北则必祸燕云，丢燕云则必祸中原。燕云十六州一失，北部边防几乎无险可守，北方游牧铁骑纵横驰奔于繁华富庶的千里平原，昼夜即可饮马黄河，进可长驱直入，退亦可保平安。

历后晋、后汉、后周，尤其终宋一朝，不论是用金银财帛赎取，还是用兵强攻，终未能收回燕云十六州，成为中原汉人心中绵延四百余年的伤痕。无数中原将士在这片大地血染黄土，最为大众熟知的当属山西杨家将。直到明洪武元年（1368），朱元璋遣徐达、常遇春攻克大都，燕云十六州才再次并入汉人势力范围。

金庸在《天龙八部》中言道：“后周、宋朝三朝历年与之争夺，始终无法收回。燕云十六州占据形胜，辽国驻以重兵，每次向南用兵，长驱而下，一片平阳之上，大宋无险可守。宋辽交兵百余年，宋朝难得一胜，兵甲不如固是主因，而辽国居高临下以控制战场，亦占到了极大的便宜。”

石敬瑭去世后，其侄儿石重贵即位，即晋出帝，向契丹上奏章说我可以当你孙子，但孙子归孙子，本孙子不伺候了。耶律德光大怒，挥师南下灭晋。

公元947年，耶律德光攻占汴京，改国号为辽，年号“大同”。

但耶律德光入主中原后有点水土不服。例如中原地区几千年来打仗都是粮草先行，可契丹游牧习性难改，打仗不带粮，只带刀和枪。跑到哪儿抢到哪儿，叫“打草谷”。这样一搞，立马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百姓纷纷起义，多者万人，少者千百人，攻州破县，像群蜂一样弄得辽人灰头土脸，尤其是东方起义军连破宋、亳、密三州。大辽朝才惊奇地发现高手原来在民间，老百姓比正规军强悍太多。大同元年（947）四月，耶律德光不得不罢兵北还，途中病逝于栾城，这个地方位于现在的河北省栾城县，后世称为杀胡林。

阴山碛中射生虏，马逐箭飞如脱兔。割鲜大嚼饱何求，荐食中原天震怒。太乙灵旗方北指，掣辔逃归莫南顾。猖狂若到杀胡林，郎主犹羓何况汝！（范成大《题张戡蕃马射猎图》）

辽兵北退中原之时，后晋大将刘知远在太原称帝，同年六月在汴京建都，改国号为汉，即为后汉高祖。十个月后病逝，其子刘承佑继位，是为后汉隐帝。

刘承佑继位后，对郭威在内的诸有功大将疑忌。郭威起兵反汉，刘承佑被杀。郭威带兵入京，立刘氏宗室、武宁节度刘赟为帝。随后，谎称契丹南下，郭威率军北上抵御。途径澶州时，士兵发动兵变，黄袍加身，郭威返回汴梁夺位。广顺元年（951）正月，郭威正式称帝，国号大周，定都汴京，史称后周。

所以，黄袍加身不是赵匡胤的专利，原创权属于郭威郭雀儿。后来赵匡胤套路，连谎称契丹南下这个细节都照搬照抄，典型的形式主义。

显德元年（954）正月，郭威病逝，其养子柴荣继位，是为周世宗。周世宗是五代最猛的皇帝，没有之一。可惜天不假年，他如果命长一点，可能就没后来的宋朝什么事了。

柴荣曾问精研术数的左谏议大夫王朴：“朕当得几年？”王朴说三十年没问题，三十年后我就不知道了。柴荣大喜，遂定工作计划：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

可惜六年以后，柴荣就挂了，连第一个十年计划都没有完成。所以我们一定要记住，算命的话不可靠，都是骗你钱的。

但这六年，柴荣也做了不少事。在位期间对内整军练卒、裁汰冗弱、招抚流亡、减少赋税、 浚通漕运、发展文教。显德二年（955），因国库空虚，铜材紧缺，柴荣下令毁佛集铜，铸"周元通宝"。此做法遭佛教徒及满朝上下反对，柴荣说佛造福众生，自己尚舍身饲虎，为救人真身都可毁弃，又何吝于区区铜像？遂毁佛造钱。因周元通宝为毁佛钱，据传具吉祥之象，存世不多。本人爱好文玩，曾淘得一枚，见下图。

对外南征北战，西败后蜀，夺秦、凤、成、阶四州；三征南唐，尽得江北、淮南十四州，逼南唐自去帝号，割地请和；北破契丹，连克三州三关十七县，取燕南之地。

当时辽帝为耶律德光之子耶律述律，这是个犬子，整天光喝醉不办事，喝醉就睡，所以号称“睡王”。对此番征战睡王自有一番见解：燕云十六州本来就是人家的，现在人家要拿走，有什么可惜的？

睡王不可惜，但柴荣却很遗憾。因为他正欲一路高歌猛进夺取幽州，突染疾病无奈班师，不久去世，年仅39岁。

周世宗柴荣死后，其年仅七岁的儿子柴宗训继位，结果没过几天就被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给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