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尚乡】第八十一章 商洛山中花零落
王天堂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自己的亲生母亲。贾氏从别处听到了风声,当天晚上从家里面冲出来相送,到村口只是看到茫茫的雾色,和坐在桥头上面抽着旱烟袋的王天举。
“妈,你们回去吧!老四已经走了!”
老太太顿时泪如雨下,说道:“其实我们家里面还有一个地窖的,还有一些粮食,我正想着他们家应该没有粮食了,正准备给他们送去。谁知道,天堂这孩子——”说到这里他已经泪如雨下,说不下去了。她自然知道王天堂不来辞行,为的就是不让她伤心,但是怎么能不伤心呢?老二儿子被日本人杀死了,老二家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也被害了,只剩下孤儿寡母。老大王天让家虽然人都安好,可是王天让本人又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为人太老实,他老婆也是一个软柿子,要是没有人罩着,实在过不下去,幸好是生了两个女儿。老太太只是巴望着这两个孙女以后能找个好人家,提携一下自己的老大儿子。养老的事依靠老大是肯定不行了,原本以为以后可以依靠老三王天举,老四王天堂,谁知道王天堂有居家搬走了。
正在黯然神伤的时候,王天举忍不住呻吟了一下,险些从桥上掉下来。老太太赶紧跑上去扶住,掀开他的上衣,借着月光一看,只见原本只是核桃大的毒疮,现在已经有一个小碗大,疮内的肉发紫,正有一股黑血往下面流。老太太顾不得悲伤,赶紧把王天举扶回家。
王天堂带着一家人出了富春县,雇了一辆马车,带着一家人向西南赶去。前两天,路边的风景与家乡的不一样,各种各样的新事物接踵而来,应接不暇,孩子们都觉得新奇,在马车上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是到第三天,王天堂的小女儿柏芝就不怎么说话了,到了晚上在客栈里住下,李姬一摸孩子的头,发现热的烫手,就赶紧让王天堂去找大夫。
大夫很快找来了,很热情,但是穿的有些破烂,操着一口僵硬的西部口音。给柏芝把了脉,说:“没事,就是水土不服,发烧而已,过两天就没事了。”王天堂见大夫没有开药的意思,有点不放心,就说:“您还是开点药吧?孩子发烧也很难受啊!”
大夫笑笑说:“开了药也不顶用,毕竟不是你们家乡的水,煎的药也依旧是异乡的水土,止不住病的。为今之计,就是等着她习惯。要是实在不行,你们就只能带她回家乡了。”
大夫说完话就收拾起了药箱,笑着离开了。王天堂和李姬焦急的守在柏芝床前一夜。第三天一大早醒来,孩子似乎又有点精神了,一家人都很高兴,继续往西南方向赶路。到了第三天晚上,王保山的二女儿萍花也开始变得沉默了。
又赶了两天的路,走到商洛山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不想吃东西,不想喝水,终日只是睡觉了。看着这样子实在不行,于是他们辞退了马车,在商洛山的一户人家安顿下来。幸好这家家大业大,比较宽敞,还有三间空房子,王天堂和李姬带着小女儿柏芝还有保山的二女儿萍花住一间,他们老两口照顾生病的孩子。王保山和姜百合带着大女儿和一对双胞胎住在另一间。另外一间房子比较小,王保山的二妹桂枝带着王保合住在第三间。
算是有了安身之处,于是王天堂每天都去找大夫来看病,药也天天煎,但是两个孩子的病依旧不见好,反倒越来越重。
无奈之下王天堂私下里和李姬说道:“你说我们到外面来逃荒,是不是错了?或许呆在家里面,两个孩子还好好的!”
李姬叹了一口气说:“当时房子毁了,我的两个神位也都给房子压坏了,怎么着都找不到。要是我们出门前问一问两个神位的意见,可能就会安全的多。”
王天堂原本并不怎么相信李姬的供奉的神,但是这一次唯一没有请问过神的意思,就贸然出门,谁知道路上就这么不顺利。他找来一块木板,雕琢了一下,重新写了一个牌位,夫妻两个人带着一家孩子在神前恭恭敬敬的烧了香,李姬按照以前的方法在神前祈祷了一番,想听听神的旨意,谁知道等了半天,心头还是模糊一片,没有听到神对她说话,也没有任何神迹的显示。
等到一炷香烧完了,仍然是一无所获。李姬沮丧的摇摇头,说:“看来神还在家里面,没有随着咱家一同上路。当时真不该一时疏忽,忘了做一个神位带着。先生,你的意思怎样?”
王天堂看着两个生病的孩子,一个是他的女儿,一个是他的孙女,实在是无法,就说:“我们现在这里住下,稳定一段时间,两个孩子的病好些了,我们再往四川去。”
李姬自然听得出来王天堂的意思,知道他一心向往四川去,没有想过回头,叹了一口气。依旧用湿毛巾放在孩子的额头,给他们降温。从白天一直守到半夜实在是顶不住了,打了个盹。
醒来的时候,鸡已经叫了。李姬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小女儿柏芝的额头,谁知道一摸之下,吃了一惊,原本以为还是会像这些天来的那样,烫的吓人,谁知道竟然有些发凉了。
“烧退了!孩子她爹,孩子不发烧了!”
王天堂也赶紧爬起来去摸柏芝的额头,触手之处有些冰凉,不像是正常人的体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去摸孩子的手,发现已经僵硬了。他吓了一跳,再去摸孙女萍花,发现也已经没有呼吸了。他心口顿时一紧,一时没有稳住,跌坐在地上。
李姬这时候也明白过来,眼泪就像是暴雨过后山间的泉水,唰唰唰的就涌了出来,双手捂住嘴巴,还是没有挡住发自肺腑的一声悲号。这声悲号就像是一声利剑,刺破了整个夜空,于是黑暗慢慢的隐去,曙光慢慢蔓延。等到一束阳光照进窗户的时候,一家人正在两个孩子的身边哭泣。
房东倒是好说话,并没有责备他们晦气,而是好心的劝说他们买了两个匣子,将两个孩子的尸体分别放进匣子里面。这时候两个孩子都才四五岁,原本就不重,经历了日本鬼子进村的灾难,再加上这几天路上的颠簸和病痛的折磨,他们瘦小的身子,轻的像是一张纸。
王天堂掏出二十个大洋,给了房东,让他帮想办法把两个孩子的身体送回富春县尚乡。自己带着一家人,迎着西风,继续往四川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