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三个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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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巴掌

小纪镇  花善祥

作者花善祥:小纪镇竹墩村人,老文艺工作者,现任小纪镇文联副主席,在报刊发表过多篇小说、剧本、新闻等作品。(本公众号发表过他多篇写人记事的散文,请见公众号“精彩回顾”)

五月一日晚上。金辉置业有限责任公司举办会餐。餐厅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餐厅内整整摆了十桌,每张桌子上都放上座位卡:公司领导、行政部、策划部、生产部……

晚宴已进入高潮。各个部的头头脑脑们纷纷起身到领导席向总经理蒯大祥敬酒。“蒯总啊——”攻关部部长何小姐端着酒杯款款走近蒯总,她那个“啊”字有意拉长,情意绵绵,扫到哪个男人哪个男人立马血脉贲张的一双丹凤眼,也死死地抛向蒯总,“你是最有人情味的老总,靠上你是我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又突然把嗓音提高八度对众人喊道:“亲们说对不对呀?”“对对对!噢噢噢噢!”顿时欢呼声、尖叫声震耳欲聋。蒯总似乎有些酒意了,很文雅地朝众人挥挥手,餐厅内慢慢地静下来,静得鸦雀无声。“各位各位,今晚借庆五一之机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话音一落,餐厅内爆发出雷霆般的掌声,经久不息。蒯总脸上露出的淡淡笑容,令人捉摸不定。“谢谢蒯总,谢谢蒯总!”何小姐善解人意,呼应她的是一片欢呼声。蒯总此刻解开上衣纽扣,双手叉腰,哈哈大笑,“大家要谢谢何部长,是她出的鬼点子让我放血!”“谢谢何部长谢谢何部长!”有十多人拍手呼喊。何小姐脸上那夸张的柳叶眉微微翘起。“大家别起哄!”她那丹凤眼圆睁,露出的不是怒气,而是略带三分嗔怪七分柔情的光芒,“是蒯总的三叔出的主意才有今天的盛大晚宴,我们大家要感谢蒯大爷哦!”餐厅内立刻响起欢叫声:“蒯大爷!蒯大爷!”蒯总听了却即刻浓眉倒竖,“胡扯蛋!他?算什么?”何小姐噤若寒蝉,可怜兮兮地说道:“我说不喝酒不喝酒,你们偏要喝,我一喝酒嘴上就少了个把门的,该死的酒惹祸精,下次打死我再也不喝了。”说着说着,像真的喝大了似地踉踉跄跄地溜开了。

何小姐一提到蒯大爷,蒯总为何火冒三丈?这里面有故事。

蒯大祥出身贫寒,家族中就一个三叔蒯来福是大队干部,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种田人。大祥的父亲封建意识很浓,生下两个女儿后死活不让老婆做绝育手术。两年后老婆再次怀了身孕。这下惹下大祸,公社、大队组织了一个由十名干部组成的工作组进驻蒯家,轮番日夜做工作,要求老蒯老婆打胎,否则,拆房扒粮,还要罚款一千元,吓得老蒯连夜翻院墙逃得无影无踪。多亏在大队当治保主任的蒯来福三叔多方幹旋,写下保证书,罚款二百五十元这才告结。不久,老蒯的老婆生下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蒯总。庄上人为蒯大祥起了个绰号“二百五”——罚款二百五十元元嘛,大祥父毌也乐意按受,有个丑名容易养活,再说也有纪念意义。因此,庄上男女男少见到大祥都喊他二百五,把其真名实姓似乎忘得一干二净了。

蒯大祥上学各科成绩一般般,也不调皮捣蛋,并无特别之处。他初中毕业后经三叔介绍到县城打工去了。

八年后,蒯大祥开着一辆崭新的轿车风风光光回到老家。两年后,带着一帮人回到老家镇上搞起了房地产开发,成了地地道道的大老板。他父亲七十岁生日那天,门前停了十多辆小轿车,有市里大干部,也有镇上大小干部。市里的副市长也来了,一见到蒯大祥,老远就伸出双手,满脸堆笑连声喊“蒯总好,蒯总好”。庄上人对蒯大祥刮目相看了,见到他再也不好意思喊他二百五了,而是学着市领导喊他蒯总。

唯独蒯来福,见了大祥,不管有人没人在场,照旧亲热地喊他二百五,也常常在乡亲们面前夸二百五长出息了。时间一长,蒯大祥觉得二百五这个称呼特别刺耳,对三叔颇有微词,三叔喊他二百五,他再也不答应了。大祥母亲看不下去,就对大祥说:“伢儿,你三叔喊你绰号那是亲呢,你不要在意,更不能计较。他是长辈,喊你什么都得应声,不可差了礼数!没有你三叔,这个世上就没有你,你一定要记在心里。人啊,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根本。”

在母亲好说丑说下,大祥才勉强同意让六十多岁的三叔到他公司帮助料理一些杂务。三叔虽说当了一辈子大队(村)干部,并没有退休工资,每月仅有一百多元的生活补助,连抽烟钱都不够。蒯来福到公司上班不久便如鱼得水,负责的事项打理得一一当当。他能说会道,待人诚实,处理事情在情在理,让人口服心服,公司上下对他都相当敬重。

但是时间一长,蒯来福的个性让蒯总心里很不舒服。为的哪一桩?蒯来福心直口快,爱管闲事,爱打抱不平。用蒯总的话说他是“百管部”部长,还总是胳膊肘向外弯,专找公司麻烦。比如员工在施工中受伤致残,公司赔了钱后就打算辞退掉。蒯来福不答应了,他说:“钱没了可以再挣。人家缺胳膊少腿一辈子受罪,一是钱赔少了要加,二是不好辞退人家,无论如何公司要给份人家能做的工作。”蒯来福充当了当事人的代理律师,法律法规、人情世故讲得一套一套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人听了无可辩驳,让当事人听了涕泪直下。公司年年有劳资纠纷,回回都是蒯来福当出头椽子,公司还回回只好依他升子依他斗。蒯总再也忍受不下了,指示人事部辞退蒯来福。辞退通知下达了,蒯总母亲拿着通知书来到蒯总办公室,把蒯总数落了半天。蒯总无奈,想出个两全齐美之策:公司每年支付三叔三万元工资,但条件是他不用来上班。母亲指着蒯总鼻子喝斥道:“你才当了几天老板,倒认不清东南西北了?你三叔是什么人?他在庄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他把面子看得比金子还贵重,你把钱而不要他上班,这是把屁放到他脸上!除非我两眼一闭两腿一蹬,随你怎么弄,我只要活一天,都不许你赶你三叔走!”

面对母亲,蒯总无计可施。父亲的话他直当耳旁风,母亲的话可不敢当儿戏。母亲就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他没有足够的力气搬走这座大山。他只好忍声吞气,心中对三叔的怨气陡增了几分。三叔对他来说就是块捧在手上的豆腐,吹不得打不得,着实令他束手无策。近来他时不时在心里想:假如狠狠心,每年给三叔十万元要他离开公司,三叔会不会答应?或许会的吧。三叔一辈子挣不到几个十万元。他十八岁当干部,多少都有两把刷子,但也没什么大本事,混了一辈子都没混到一把手,手里没几个钱。但也难说,或许三叔偏偏不答应。三叔是个一根筋的人,或者就是一头犟驴,没人驯服他。所以,蒯总真的是雾里看花,吃不准三叔的内心。有时他也自解自叹:“毕竟是亲叔子,随他去吧,睁只眼闭只眼吧。”但是,他实在不服气,他的自尊心受到挑战,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你不就是芝麻大的大队干部吗,市里镇上领导对我都是谦恭有加!”有了以上那些纠结的想法之后,蒯总在公司尽量避免和三叔打照面。偶而三叔找他谈事,他都借口外出有事让副总接待三叔。

蒯来福一辈子没什么特别爱好,就爱喝一口。困难时期没钱打酒喝,他就到大队卫生室讨点医用酒精,回家兑上适量的水当酒喝。下酒莱不考究,一把花生,一把蚕豆,一碗螺蛳,都可以喝三两。今晚公司庆五一,气氛热闹。蒯来福也喝得相当开心,一桌好莱,有荤有素,有冷有热,一百多元一瓶的老窖酒香醇爽口。他喝酒很文雅,不多言多语,更不大呼小叫,静静地悠悠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咪,慢慢地品尝,像个品酒师。不知不觉半斤老窖下了肚,浑身通畅,精神倍长,只是额上沁出一层密咂咂的汗珠。“三叔三叔,别自顾埋头喝酒呀。”施工员小李用筷子敲着桌子,“大家都去敬过蒯总酒了,你也该去表示表示了。”蒯来福慢慢抬起头冲小李温和地一笑:“我是他三叔,哪有长辈先敬晚辈的?我看你把书念到头顶上去了。”说罢,端起酒杯轻轻地咂了一口酒。“三叔哎,这是在公司,又不是在你家中,他是老总嘛。”小李再一次友情提醒。蒯来福微微一怔:“也是也是,不能倚老卖老,人老不值钱哦,领导嘛该敬。”说着,拎起酒杯起身,稍微一趑趄,定定神,稳步走向领导席。

领导席上谈笑风声。见蒯总的三叔来敬酒,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身:“三叔今儿喝得快活吗?”“快活快活真快活,我来敬你们酒!”“不不不!三叔哎先敬蒯总,不能破了规矩。”有人提议,大家热烈附和。蒯总并未起身,他在埋头看手机,似乎不知道三叔来敬酒。“什么规矩?来来来,我先敬你们,二百五嘛是家里侄大少,不必讲究。来来来,各位领导,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哦!”话音刚落,一杯酒就下了肚。领导们谁也没有举杯,都怔怔地望着三叔。“来呀来呀,我干了,你们也要意思一下,毛主席说过‘领导要与群众打成一片’嘛。”这时,蒯总放下手机站起身,脸色铁青,几位公司领导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三叔见状,笑眯眯地说:“二百五侄大少,你也干一杯!”“你胡说什么?骚尿喝多了?你喊我什么?啊?!”蒯总怒发冲冠,涨红了脸,歇斯底朝三叔吼道。满厅顿时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到蒯总这一桌上。“啊?啊?啊?我喊你二——百——五,喊错了?你不是二百五呀?”蒯来福似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肚狐疑。“就你会倚老卖老,喊什么二百五,我看你才真的是个二百五!”说着,蒯总端起一杯酒朝三叔脸上泼去。满厅气氛愈发严肃起来,死一般的寂静。三叔放下手中的酒杯,用一只布满老茧青筋的大手轻轻抹去脸上的酒珠,揉揉眼睛,缓缓地走到蒯总面前,面部亳无表情,冷静得有点让汗毛直竖。“蒯总!”“蒯大总!”“蒯老总!”三叔连喊三声,一声更比一声高,将现场所有人的情绪提振了起来。倏地,三叔抡起蒲扇似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啪啪”狠抽了蒯总三个大耳光。蒯总呆若木鸡,双手捂住火辣辣的脸,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领导席上的其他人连连后退几步,手足无措:整个餐厅的空气完全凝固了。

“二百五你听着,这第一巴掌代你老子打的,‘养不教父之过’;这第二巴掌替你老妈打的,‘棒打出孝子’;这第三巴掌是我打的,教你认得东南西北!”说完,三叔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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