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马话西游 （50）：悟空为什么飞不出如来的手掌心？
前文书说到，翊圣真君和游奕灵官奉了玉帝旨意，前往西天灵山，宣佛老如来救驾降魔。如来和二位仙官一番交谈，不但摸清了孙悟空的底细，而且猜到了玉帝和道祖之间已生嫌隙，决定抓住这个机会趁虚而入，壮大佛教。
灵山众弟子见佛祖起身，尽皆肃立行礼。如来一展圣旨道：“陛下有旨，宣我救驾，我自当速去！你等在这里稳坐法庭，可自行修习或讨论经义，莫要乱了禅位，等我制服了那魔头便回来继续开讲。”
弟子齐声道：“谨遵佛祖法旨！”
翊圣真君和游奕灵官见佛门弟子严整，不禁对视了一眼，翊圣真君问道：“佛老这便和我们同去如何？”
如来微笑道：“二位尊使先行一步，老衲略迟片刻，径至通明殿降服妖猴，再行觐见之礼。请尊使上告陛下，老僧奉旨救驾，以免圣上悬心。”
翊圣真君点头道：“如此也好。我们这就告辞，在天庭恭候大驾，等待佳音。”说着稽首行礼，如来也合十相送。
送走了使者，如来唤来左右胁侍阿傩、迦叶二尊者相随，离了雷音寺，驾起金光，直上凌霄宝殿而来。
行至半途，已望见翊圣真君和游奕灵官遥遥在前，如来不愿炫耀，便从一旁远远掠过。翊圣真君看见一道金光电射而过，知道是佛祖经过，不由心下骇然：“这老和尚不过凡人修行成佛，怎地竟有如此法力！我辈固然不及多矣，怕是四方大帝也未见得胜过了他。”
转瞬间如来便到了南天门，守门天丁见是西方佛老到了，忙礼让进门。如来微笑道：“不必多礼！老衲奉召前来救驾，自去通明殿便了。”天丁见佛老谦恭，愈是悦服，恭送佛祖入内，遥遥行礼，直至不见。
如来左侍者阿傩尊者本是佛祖堂弟，佛祖前世为王子时便自幼追随，后随佛祖出家为僧，忠心耿耿，不离左右。阿傩容貌秀美，生得面如满月，目似青莲，虽出家为僧，仍多受女子爱慕，只是他心似明镜，意如磐石，虽常受美色诱惑，始终志操坚固，佛祖称许其能保全梵行，成佛后点化他为菩萨，为入门十大弟子之一。
阿傩尊者最善记忆，于佛祖所说之法多能入耳不忘，朗朗记诵，佛门誉为“多闻第一”，于佛法传播，功绩极大。然而他长于记诵之巧，不免拙于领悟。佛祖前世涅槃之时，他尚未开悟，痛苦哀极，不能自持。亏得好友摩柯迦叶从旁点化，方才略有所悟，后知佛祖得道，对摩柯迦叶更是感怀钦佩。
阿傩虽为侍者门徒，然而和佛祖交厚，说话甚是随意，进了南天门，见左右并无旁人，便悄声问道：“谅那一个妖猴值得什么，佛祖但遣一门人弟子足矣，何必亲至？”
佛祖微笑不语，阿傩便目视迦叶道：“佛祖自有深意，可惜我资质愚钝，难以领会，你一向聪明，当能明白一二？”
迦叶尊者本名摩柯迦叶，性格恬淡，最有悟性，于时佛祖得道第三年正式拜在门下，仅八日便证如阿罗汉境地，后来修为精进飞速，佛祖常赞叹称奇，说他是“最无执着之念者”，故能顿悟。某日佛祖开坛，广聚门徒于灵鹫山，欲传法藏于弟子。佛祖手拈金花，口中无言，大众皆不解其意，唯有摩柯迦叶破颜微笑。佛祖知他已悟，赞叹道：“我有佛法心传，已授予摩柯迦叶。”大众方知玄妙，尽称迦叶为“头陀第一”。后来迦叶降世，开创佛门禅宗，成南赡部洲禅宗之祖，此是后话。
此时迦叶见阿傩相问，只是微笑不答，一如平时。阿傩无奈，只得且行且看。
转眼便到了通明殿外，听到殿内喊杀之声震耳欲聋，阿傩目视佛祖，请问示下。佛祖命他传话进去：“西天佛老奉旨前来降妖。请雷部众将暂退，解了包围，放那齐天大圣出来，佛老自有处置。”
阿傩奉了法旨，进了通明殿，见三十六将踩着天罡阵法，紧紧围困妖猴。妖猴幻化为三头六臂，手舞三条铁棒，狠扑狠打，竟是毫不畏缩。阿傩运起梵音，朗声说道：“西天如来佛祖驾到！请雷部众将暂息干戈，放这大圣出来，佛祖有话问他。”
众将在喊杀声中却清清楚楚地听到阿傩的声音，知道必是得道高士，便不约而同地停了手。悟空在圈内听到阿傩的梵音，心头也是一震，只是他此刻早已杀得兴起，但觉太上老君都奈何自己不得，又何怕什么西天如来？见众雷将解了阵法，便也收了法相，闪身跳出圈外，一个箭步跃出大殿，来头一看，却见一个和尚，六丈金身，法相庄严，面色慈祥，立于庭中。
悟空明知这必是如来，却装作不知，厉声喝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和尚，好大的架子！竟敢阻住雷将，唤我出来问话，你有甚话说？”
如来笑道：“我是西方极乐世界的尊者释迦摩尼，也叫阿弥陀佛，天庭封我作西天佛老，人间称我为佛祖如来。我告诉你了我是谁，现在却要问问，你这猴儿是何方生长，哪里得道，竟敢如此猖狂强横，屡屡侵犯天庭？”
悟空仰天一阵大笑，傲然道：“你听好了，我乃是花果山中的老石猿，天地生成的灵混仙；称王水帘洞，自修悟太玄；练就长生术，神通广无边；因嫌凡间世界小，便想乔迁至九天。自古道皇帝轮流做，为什么玉帝久霸占？这世界强者为王弱者贼，我便要逞强入主凌霄殿！”
如来听了悟空这几句大话，不由得一阵好笑：“你原来只是个成精的猴子，怎么竟敢这般狂妄，要夺玉皇上帝的宝位？你道玉帝宽和便是无能好欺的吗？你可知道为何玉帝能成为三界主宰？我来告诉你，他自幼修持，苦历了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你倒算算看，他该有多少年岁，修行了多少年才能有今日的功果和道行，方能享受如此无极大道？”
悟空吓了一跳，暗想：“我在三星洞曾在书上看过，天地周而复始为一劫，我一直以为道祖先于开天辟地而生，必是最为年高道深的，却不知这玉帝老儿竟然比道祖还老得多！算起来怕不有亿万年的岁数？若说这许多年没什么修为，似乎也不可能。只是已经打到了这里，总不成被老和尚一顿言语便吓退了，岂不传为笑柄？随他去，便是打不赢他，难道我的筋斗云还跑不了吗？”
想到这里，悟空胆气便觉壮了起来，高声冷笑道：“他岁数大便怎地？难道老而不死也算本事？若是如此，三界也不必争斗了，大家序齿排位，尽找那年纪高大的为王便了。简直岂有此理！”
如来闻言，眉头微皱，骂道：“你这个初世为人的畜生，还敢口无遮拦，出此狂言，也不怕折了你的寿算？你听我劝，趁早皈依我佛，莫再胡说！但恐遭了毒手，性命顷刻而休，却不可惜了你的本来面目！”
悟空对如来的喝骂似有相识之感，又听他说话说得古怪，貌似责骂，似乎却有回护之意，不由一阵迷惑。只是悟空此时已经心魔极盛，自大几近成狂，淹盖了天生的灵性，虽是若有所悟，却又唯恐如来是在大话欺他，仍是不肯退让半步，只是口气和缓了许多：“常言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玉帝虽然年长，也不应久占皇位。你教他搬出去，把天宫让与我住，我便罢手。若是不肯，我定要搅乱天庭，让他永不太平！”
如来不怒反笑：“你口口声声要逼玉帝退位，想事自谓天下无敌了。你除了长生变化之法，还有什么本领，就敢说强占天宫的话？”
悟空哈哈一笑道：“原来你这老和尚不知我的本事，我来告诉你，老孙的手段多着呢！我有七十二般变化，享万劫不老长生，就此一点，就已经强于玉帝老儿多矣。我还会驾筋斗云，一纵身就是十万八千里，天上地下，无往不利！又何止朝游昆仑暮沧海？老孙这般本领，如何坐不得天位？”说着，脸上甚有得色。
如来正要诱他说出筋斗云的本事，便点头道：“听你说来，你那筋斗云倒是个异能，看你也颇为自负。也罢，出家人不尚争斗，我来和你打个赌赛吧，就赌你那筋斗云的本领。”
悟空闻言，大感新奇，连声问道：“好！好！好！如何赌法？下什么赌注？你快快明言！”
如来笑道：“猴儿莫心急，我来说与你听。你若能一个筋斗飞出我的右手掌中，便算你赢了。我请玉帝到我西天居住，就把天宫让与你，也不必再动刀兵了。若是你飞不出我的手掌心，你还下界做你的妖魔，想和玉帝争位，就再修炼几劫，却来争吵不迟。”
悟空听了此言，心里乐开了花，暗笑：“老和尚原来却是个呆子！他个子虽大，手掌也不过方圆一尺。我老孙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岂有跳不出他手掌心的道理？想是他在西陲呆得久了，不晓得我的名声，又为一教之尊，满耳阿谀奉承之言，自以为本领通天，才会出此荒诞不经之言。若是平手过招，我还忌惮他三分，如今这个赌局，我岂不是赢定了？我且拿话挤兑着他，免得赌输之后赖账。再赢了如来，我看玉帝老儿再去哪里搬救兵！”
想到此处，悟空急急问道：“赌了！赌了！只是我赢了你，你却做得了玉帝的主吗？”
如来笑道：“做得！做得！”说着便款款伸出右手，平摊手掌，却只似个荷叶般大小。
悟空忍住笑，收了金箍棒，叫一声：“我来也！”抖擞精神，纵身一跃，便站在了佛祖掌中。悟空在掌中左边蹬蹬，右边踩踩，不觉有甚古怪处，只是掌心中烟霞渐起，云雾氤氲，恰似仙境一般。
悟空抬眼看了看，只见如来只是微笑点头，便也笑道：“老和尚可有后悔？似你这般手掌，老孙不用筋斗云，轻轻一跃就能跳出了！”
如来微笑道：“未必，未必！不后悔，不后悔！你尽管使出筋斗云好了。”
悟空冷笑一声道：“你看好了，老孙去也！”言毕，纵身一个连扯，掐诀念咒唤来筋斗云，翻着跟斗一路云光地便去了。阿傩、迦叶从旁看去，只见悟空转眼间便无影无踪，阿傩不觉担心，却见迦叶面色如常，不禁又把心放下，只看佛祖如何施展法力，来赢这场赌局。
阿傩暗运神功，展慧眼去看悟空，却只见云生雾绕，哪有猴子的踪影？他心中一惊，便回头去看佛祖，却不见了佛祖在何处，周边皆是迷茫一片。阿傩大骇，忙转身去找迦叶，竟是连迦叶也不见了，恍惚间自己似乎身在无尽天边，朦胧之外更无所见。
蓦然间，阿傩想起佛祖曾讲过的“须弥芥子”的故事。那日佛祖讲经，说世界中心的须弥神山可装入一粒芥菜子中。当时众弟子多不解其意，佛祖解说道：“心念驰骋处，虽三界不可为缰；心念洞明处，虽三千世界亦可纳入芥子之中。所谓明心见性，不明心，便不知心之妙用，亦不知心的利害，又何以见性？寻心之路，便是你等修行之途。念之！勉之！”
念及至此，阿傩大有豁然开朗之感，瞑目静心，收其意念，复睁目看时，只见佛祖仍在眼前，迦叶就在身边。
阿傩颇感喜慰，知道自己适才过于投入，关心生乱，已然走火入魔，将自己装进了佛祖掌中。想到此处，阿傩不禁后怕，又惊叹于佛祖教育之道，不拘一格，一言一行，莫不以点化开悟为要。经此一场虚惊，阿傩自知修为更上一层，不禁口绽微笑。
迦叶看了阿傩神情，便知他已领悟，与之相视而笑，然后努努嘴。阿傩心念已静，不再惧怕，便向佛祖掌中凝神望去，却见悟空兀自犹如风车一般，在掌中驾云疾行，全然不知自己已堕入魔障，越是行得快，就越是陷得深，又岂能跳出佛祖掌心？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二十五回：灵山传旨玉帝宣如来，掌心驾云悟空坠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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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