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纪系列之苔藓
吧啦原创文学,陪你走过每一个有梦的日子
编者按:
心中藏之,无日忘之。也许你,就是因我这份情愫而存在的恰到好处的那个人,不远不近,站在灯火阑珊的对岸,是我不忍触碰的一世梨花。自此,你的世界便是我的世界,而我的出现,能否成为你的风景便不再那么重要,我只要,你的存在能成全我心中的向往,能承载我微凉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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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藓》这篇文章想要表达的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之爱。里面没有亲密的接近,没有期待,有的只是恰当距离的欣赏,和充满力量的清淡情意。因它没有遭到破坏,于是储存下更持久的能量,在记忆深处发出恒久温暖的光。)
在皖南,有一种植被,生长在背光处,阴影里,颜色幽绿,质地柔软,这便是青苔。它可以悄无声息地一点点扩充蔓延至树皮表层,石子间的夹缝,和墙根的最底部,呈现片状的燎原之势。人们可以忽略它。忽略掉它的色彩、柔软、沁凉,却无法控制它渴望蔓延覆盖的趋势。同时,它又是卑微地,只能在阴暗里默默存活。
【壹】
车里弥漫着一个年轻女孩的大卫杜夫香水味。浓郁、香甜,满满地填充了整个空间。他们是一对年少恋人,关系亲密,总爱黏在一起凑着头说悄悄话。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听人说过,热恋中的女孩身上总是香喷喷的,就像无法被抑制的荷尔蒙,铺天盖地,包裹缠连。忽然想起春天里开满枝头的粉红桃花,芳香炽烈,吸引来蜜蜂采蜜授粉。然后待到秋天,生出果子,就此热热闹闹地完成了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使命。但那些无法散发出香味的花儿,难道就要独自凋零?
在这个狭窄的车内还坐着另外一位年轻姑娘。她的两只细瘦修长的手相互交叠在一起搭在膝盖上,目光则投向车窗外的山景。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向坐落于深山之中的一处村庄驶去,那处村庄叫做打鼓岭。路旁堆放着被砍伐下来的树木。
“这些是杉木吗?”
“是的。”
“杉木跟松木比起来,哪个要更好些?”
“松木,因为松木的密度大。”
“这些木材为什么不卖到外面?”
“他们要留着自己用,春天给茶叶杀青……”
在心里复制下别人闲聊的对话,也不知记下来有何用,仅仅只是喜爱这些有关大自然的朴素问题。内心织就一张密实的网,能敏锐捕捉到地却只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不经意的瞬间。一如那份深埋在乌鸦盘桓鸣叫之地的爱。
她再一次想起那个男孩,明明就在身旁,在眼前。却仿佛他在山的那一边,在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个国度里。青春年少,狭路相逢,一场命运推波助澜的相遇。她来不及阻止它的发生,无力控制它的发展。她只能任由自己的心被其左右,牵引,走进茂林深处,迷失了归途。那个男孩,他是山神和月神共同孕育而得的孩子吗?她宁愿他来自一场虚无,而非真真正正的血肉之躯。
女孩的香水味缱绻悱恻,时间会慢慢将这气味熏染到男孩的发丝,皮肤和衣衫上,他很快就会有了她的气息。很奇怪,一次相遇有时会成为一段感情的开端,而有时尚未开始就已终结。他们同样狭路相逢,在山峦的拐角处相遇,只彼此打了个照面,来不及说上几句,就要擦肩而过,背向而驰,甚至还未来得及说出心头的喜欢。
女孩闻了闻自己的手腕,什么气味也没有,仿佛是一个失去性别和自我存在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为他穿上深蓝裙衫,洒上雏菊香水,做出曾经不屑一顾的取悦姿态。但当这一切都没有存在的意义的同时,她立刻退回到另外一个界面:路人甲,一棵没有任何气味的花树,一个从未爱过的孤独者。
【贰】
南屏村没有一盏路灯,一入夜,整个村子都陷入到黑暗当中。当地居民习惯在夜色中走路,或是踩着明亮的月光悠闲散步。他们的视力都非常好,极少有戴眼镜的人。
他们并排走着,男孩用手机打着光,女孩一路沉默。身后传来熟悉的儿歌声,妈妈在陪着儿子哼唱动画片的主题曲。孩子的歌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清脆至极,仿佛天籁之音。女孩忽然想到,等身旁的男孩最终成长为一位像山一样厚重的男人,他是否也会如此耐心地拉住孩子胖乎乎的小手,一边在夜色中散步一边唱歌给孩子听。他会唱什么呢?但能够确定的是,他应该会是位疼爱孩子的好爸爸。但那时这个女孩又在哪里,做些什么事,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车子在公路上前行。如果可以这样一直、一直开下去该多好。开到世界的尽头,开到无人之境,即使是开到陡峰断崖边,女孩也不会下车,不会有任何的犹豫。但是终究还是要下车的。她想起那天夜晚,心中被瞬间扑灭的火焰。死灰可以复燃吗?死灰岂能复燃。这样也好,不再被心头的那团烈火久久烘烤着,她倏忽间清醒过来,那不过是一个瞬间的事,就像心死如灯灭。
女孩因差点被撞破心中的秘密,尴尬垮掉的脸终于又恢复到时时微笑的模式。她可以搽一些玫瑰色的口红,礼貌微笑地看着这个男孩,不过是个唇角上扬的弧度,哭亦不过如此。她心里有一个至为可笑的梦想,她奢侈地给了自己一个时间期限去实现它,如果实现不了,她回去继续做一个闷头走路的无趣之人,自此不再开花。
男孩的出现是个意外。狡猾的巫婆在女孩的头顶上设下一个诅咒,让她在陌生的情爱之路上在劫难逃。她明明是一个不需要感情的偏执狂,她享受孤独带给她的宁静,她觉得无爱可以让她所向披靡。她歧视爱,最后却被爱击倒。
或许某一天女孩可以轻描淡写地这样告诉那个男孩:以前觉得,梦想里决不能有人的介入,对方会令我软弱,实现的概率会变得微乎其微。事实证明,这个观点的确正确。你从不属于我梦想的一部分,但是我依旧被你左右,徘徊不能前行。所以请不要给我任何希望,不要给我关注,连无视也不要给我。更别提喜欢和爱了。
【叁】
凌晨四点,她从梦里突然醒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又恍惚看见了男孩的脸。她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盯住那张脸看。在年轻光洁的面庞上偶尔会露出孩子一般稚气的神情。他的眼底这样清澈,没有黯然与阴影,所以他心里将始终住着一位少年。
她没有告诉过他,如果想念如炽,她便往山里走,越走越深,愿与天地山川相望无言。若能被山风吹了头,使自己清醒一点,岂不更好。立在河底的巨大石块上,一步之内便有湍急,流水淹没了音乐,覆盖住耳腔,也吞噬了她的想念。这样,她再一次变得无话可说,只是笑着,一直笑着,哀极了便不再有悲意。
自从她来到徽州之后,每一晚都会做梦,做一整夜的梦。她怀疑自己是此地的入侵者,所以被安住在这里的神明排斥她,妄想使些小伎俩逼退她。她怎会轻易地回去?她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完。即使脑袋里那条每天都岌岌可危,濒临碎断的神经断掉了,她也会把它重新接连起来,继续闷头走着足下正踩着的路。在爱的面前,她同样对自己残忍。明明是无爱之国的教徒。今日却被心蛇引诱,误入情爱的伊甸园。
不知有人问过他吗?你在这里觉得寂寞吗?有没有孤立无援之时?
或许她不该这样问,她应该问:你快乐吗?喜悦吗?
对一个面庞上没有覆盖上任何苦难和阴影的人,一个见多了美人,喝多了美酒,看多了美景的人,这样提问也许才更恰当。那纯洁又是什么?若纯洁只是寓意没有沾染上任何尘埃的灵魂,那么女孩已不纯洁,虽然她还保持着一个纯洁的肉身。
与男孩漫步古镇的早晨终将成为记忆里最令人不忍触碰的一部分。她在仰头望着牌坊楼,男孩侧过头来不经意地看了她几眼,他看到了什么?看到她不过是场错觉,他决定再次退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女孩则想到如果下一次再来到这里,即使过去了若干年,她还是会想到男孩的脸。他是那样坦然,那样纯善。这是他的利剑,亦是他的盾牌。
即使将来,世事过后,男孩也已不再纯洁,但她还是希望,在男孩的心里始终住着一位少年。
【肆】
今日大寒,听见窗外哗啦啦发出流水般的声音,以为下雨了。到院中一看,原来是下起像盐一样洁白而细小的冰粒。越过屋檐,放眼望去,远山云雾缭绕,一幅山水墨画自眼前徐徐铺展开去。自然景物之绝美,愈映衬出现实生活的缥缈空虚,令我想起生命之虚无。
希腊有则神话,宙斯决定惩罚村民的愚蠢,提前告知此地先知,不管身后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继续向前走。未料先知的妻子抵挡不住心中的好奇,向后瞧了一眼,肉身瞬间化为石像。我听后心有余悸,觉得将来不管做任何事,既然已走在路上,就绝无回头的可能。
但是我还是决定要继续喜欢你,仿佛只能喜欢你一样。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里,我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长情的人。对方到底是谁变得不再重要,只要爱永恒持久地在那里燃烧发热,始终能够温柔地温暖我的心。
我现在非常沉静,像在深海里沉潜。听不见任何声音,张开双目,所见仅是足以盲掉的绝望深蓝。身体里的某扇窗已紧紧关闭,若偶尔听到零星半点关于你的消息,流星划过夜空,转眼间不见踪迹。在被流星摩擦时,夜空感觉到一点痛。但不经意,所以就不再痛了。
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曾极度厌世。生之困惑,让我宁愿成为一株长于乡野间的薄荷,或一只在大海上空翱翔的飞鸟。尽可能地不说话,不参与,保持自我的尊严和自由。但是命运明明有一千种方式让我彻底消失,但它依然让我活着,来到这里,遇见了你。
因此,我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地喜欢你,把这份爱原封不动地藏匿在岩层之间,让它在未来亿万年的地壳运动中被塑造为一块至纯至净的花珀,让它成为一个美丽的谜,成为永恒。
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份感情里到底包含着什么,不知道也好,你终将有明白的那一天。那时,我应该早已离开徽州,混迹于城市间,被城市上空蒸腾出的欲望熏染成为一个烟视媚行的成熟女人。又或者独自一人在敦煌看壁画,人愈发静,憔悴,但眼神依然澄澈。也许哪种都不是,我依然是我,有时懵懂无知,有时透彻决绝,但会在每一个极静地时刻,想起徽州,想起你。
其实人的一生能够一直坚持且不感到乏味的事情并不多,不过寥寥数件。理想算一件,求美求知算一件,去爱当然也算一件。有爱可求固然美好,求而不得,把爱持久地保存在心间,化为一种更深邃的力量,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去爱。因对方对我关怀备至,我才喜欢对方,这并不是真正的爱。爱应是一种无言无求的给予,一种默默固守的坚持。不浓不烈,却始终都在。
这些话我都不会再对你谈起,即使当我离开之际。
【伍】
二十一岁时,在给一位素未谋面的朋友的信里写道:心若冷成磐石,搬不走,捂不热,我就在这里,不会为任何人流一滴泪。这么轻狂的信誓旦旦,如今看来真是十分可笑。但也真实,我原本以为我会如此,将一直如此。后来,我为你流了泪,感觉心中其实并无多大的悲伤,只是到了某些时刻,情难自禁,就有水从眼角渗出,令我觉得软弱和难堪。我为何要落泪?在同情谁,可怜谁?女孩都喜欢这样自怨自艾,我也未能逃离过窠臼。
但是现在,我为自己能流下眼泪而觉得温暖。仿佛一次由残缺向完整的进化。我的心此刻像十五的圆月一样明亮而饱满,再无阴缺时的云影与清凉。这样真好。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得到,我触摸到了犹如心脏一般跳跃、脆弱、鲜活的爱。即使你一直懵懂地站在河流的那一边,我们未曾涉水而过,并肩而行。但我依然在得到,得到了许多人也许穷极一生都没有体会到的爱的感觉。
曾把美好的少年比作一棵洁白梨树,喜欢上他们的感觉就像一句古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面对这样一棵梨树,也许有的人看见了,觉得它美,无法忍受和割舍离开它的痛苦,便在它身旁建起房屋,愿与之日夜相伴。也许有的人同样被它的美震慑,但她不愿惊扰到这份美好,在这片山林中,它过得如此怡然自得,享受着雨露、阳光,清新的风。即使是在漆黑的深夜,亦有温柔的暗香浮动。她站在树下,注视良久。然后抖了抖衣裙上飘落的花瓣,决定转身离开。
也许经年之后,当她老了,可以把它编成故事唠唠叨叨地讲给孩子们听。她那时很年轻,有一头浓密的乌发。有一年她路过一个村庄时,巧遇一棵梨树。它花白叶绿,因过分美丽而显得珍贵难拒。但她只记得在很深很深的夜里,若有寸丝光线,那些花朵都能反射出最明亮而洁白的光。它的美是这样持久,绵延,使她这一生都无法忘怀……一个俗套但又清新芳香的老故事。
记得好友说过:如果你总是这样狭隘的理解感情,怎么能写出好文。那日傍晚,我走到小河边,坐在石凳上,太阳尚且隐没在云雾中。奇怪的是,人们总觉得唯有自己爱的深刻伟大,其实千百年来这等情爱不过是寻常。亦觉受伤委屈的人是自己,却忘记自己也已得到太多。
此刻,目之所及,乡村一隅风景。山峦连绵起伏,远远近近,在飘渺云雾里现出不同色调的蓝。一群家鸭乘着溪流自深山里漂下,模样可爱至极,无法用言语细说。大自然之所以能呈现出如此多姿多彩的景象,大抵是因为它开阔的性情。狭隘只能让人固守住那一点点得到,唯有内心具备开放的格局才能容纳下更多世间风景,忽然间明了过来。
就在那一刻,仿佛天意。金色的黄昏之光从云层里照射出来,波光粼粼的溪涧之上像洒上一层金粉。于是我想起你,想起那棵洁白花树,似乎可以坦诚得释然了。不,而是我用一颗更加开阔的心去喜爱你。一如淡淡地喜爱着苔藓、露水、绣球、蓝色、珍珠以及古着连衣裙,因它们同样也美好。所有的炽烈冷却一下,淡一些,才能够持久地有价值地存在。否则,只会烈火焚身,转瞬间就失去踪影。
我现在像喜欢着苔藓、夕阳、洁净的空气一样喜欢着你。
<后记>
十个月后,她离开徽州,重返城市。一日收到那位少年的微信消息,他写道:在杭州开会,一路开到灵隐寺中的酒店想着你的话,感觉气质特别符合你,优柔带着一丝神秘,正巧也下着濛濛细雨,就好似同你在对话。
她忆起那次感冒生病,他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口吻询问、关照自己的病情。连续几天开车接送她去打吊水。她当时黯然地自忖着,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年轻人呢?但这的确是他,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会如此。
在她的记忆里,他将一直是那位个子高高,穿格子衬衫和球鞋的少年。她见到他时,他才二十一岁,却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沉稳妥贴,不懒惰、不暧昧、不悲观。日后定会沉默地长为一棵蓊郁的参天乔木,屹于清泉幽林的最高处。她曾在一本先锋杂志上见他着一袭素色长衫,理着清爽的短发,含着笑站在徽州的黛瓦粉墙下。
仿佛前世今生。若干年前,她一定在此见过他。今生,又千里迢迢地前来,只为再看他一眼,自此,才可以心安的离开。
她回道:我们的一生,即使喜乐顺达,亦无法避免遭遇难境。望那时的你不要气馁,念着许多人对你的喜爱,仍能积极乐观地面对一切。年轻就是未知,让我们一起加油,可以在未来看见更好的彼此。她终于可以怀揣着感激之心相忘于江湖。待再次相见时,愿已是更好的彼此。
她是一个在世事面前略感消极的人,但这段无可探测的因缘给予她的全然是正面的力量。就像徽州本身,她在此被点亮。
她曾是苔藓,一块幽绿色的出现于泥盆纪中期的藓类植物。生长于潮湿处,阴影里,以及隐喻铺衬的古诗文中。然而此刻,她忽然觉得光彩夺目虽可喜,但被遗忘同样有它独一的殊胜之美。
“即使你记得或忘记,真的都没有关系。”
曾有细雨敲打过菱窗,尚未落地就消散。尔后化作云,又飘起另一场雨。应还是那场雨,是此后无数场雨。
杜菁
因喜爱徽州去那里生活了一年时间,写下一些文字分享给大家——一个女孩走进后的徽州。
刘静
渭南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双子座分裂女主播,在大家眼中是个活泼开朗无忧无虑的女汉子,内心却掩藏着星星点点的文艺,和些许的多愁善感。用声音,阐释不一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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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杜菁
图 | 网络
编辑 | 肙肙 田螺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