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小三线:宁国古田医院回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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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小三线:宁国古田医院

by  陈正康

小三线建设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改革开放也已历经40余年,我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当年那段历史的见证人,我们都已进入迟暮之年,再次回忆那段难忘的青春岁月,记忆犹新,倍感亲切。

01
艰苦创业,医院初具规模

上海后方古田医院,是一所为小三线军工单位和当地人民群众服务的综合性战备医院。地处皖南山区宁国县胡乐乡祠堂坞山沟内。

1969年,为了配套上海后方小三线地区的医疗服务,根据中共上海市革命委员会的指示,由上海第二医学院及其附属仁济医院,负责筹建上海后方古田医院。同年10月,以原仁济医院党总支书记陈一诚同志为组长的四人筹建组(另三人是朱南康、魏升科、茅妤娟)奉命进驻皖南,在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征用荒山地11亩,组织民工劈山筑路,平整房基……着手医院的组建工作。

1970年6月23日,仁济医院首批支内医务人员一行19人,告别亲友,离开大上海,奔赴贫穷偏僻的小山沟。学习武汉第二汽车厂“边设计、边建设、边生产”的先进经验,进山第三天,也即毛主席(“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六·二六”指示纪念日当天,在住院大楼刚建好底层,各方面设备十分简陋的情况下,当即开出门诊、打着手电筒施行手术。一方面积极热忱地为三线工人和当地人民群众防病治病、培训医务人员、开展爱国卫生工作;一方面以旺盛的斗志投身医院基础设施的艰苦创业。

原古田医院门急诊大楼(姚乐平拍摄于1982年)

我是第三批进山的崇明籍34位支内职工之一。我们1971年6月5日离开家乡,先是在上海仁济医院人防工程干活,7月份正式进山,进山后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参与筑路,那时胡乐镇进古田医院的主干道尚未建成,所以每人发一顶大草帽、一个小板凳、一把小铁锤、每天敲石子筑路基。

古田医院的主体建筑由上海市建四公司承建,我们进山就住进了新建的集体宿舍,虽然白天很热,但夜里还是比较凉快的,这和上海不一样。我和朱锡仁、顾兴邦、徐元福同住一间底楼宿舍,推窗即是山脚。有一天清晨起床,朱锡仁掀开枕头,一下就懵了,床头竟然整整齐齐盘了一条二尺来长的蛇,就惊叫起来,用扫帚柄挑出去放生了,后来才明白这条蛇正在蜕皮,否则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来!从此就再也不敢开窗睡觉了。

但是这一观念在那年冬天又差点给颠覆了。大年三十,因为回不了上海过年,为了取暖也为了改善伙食,我们就用木炭在室内煮了一锅黄豆,准备做咸肉黄豆汤,一直到半夜我头痛欲裂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就说我怎么头疼得要命,朱锡仁、顾兴邦也说头疼,一下就意识到是不是一氧化碳中毒了,赶紧打开门窗流通空气。第二天大年初一,人家在过年,我们在吃药……

1971年10月,随着住院大楼的基本落成和第二、第三批医务员工的陆续进山,正式开出病床104张,医院初具规模。1973年10月,根据后方的实际情况,又扩建了隔离病区。至此,上海后方古田医院已建成一所虽然规模不大,但各医务科室比较完整的综合性战备医院,设有门诊部、急诊部以及包括内、外、妇、产、儿、隔离各病区的住院部,配有检验、放射、病理、药剂、心电、脑电、超声、理疗、血库等各辅助科室,同时又有职工食堂、技工组、锅炉房、汽车队、电话总机、物资供应、小卖部、幼儿园等部门作为后勤服务保障。

古田医院平面图

古田医院的职工队伍,主要由包建单位老职工、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支农职工本人或其子女顶替招工、当地征地农民工及72、73届中专技校毕业生,以及之后分配来的历届工农兵大学生、在后方毕业的三线厂职工子弟、为照顾夫妻团聚调配而来古田的外地职工等五部分人员组成。

医院也是一支编制完整的预备役队伍,建成一个普通民兵连和一个基干民兵排,依据战备需求和医院特点,编制为医疗救护、后勤保障、医院保卫三大职能。院长朱南康和退伍军人顾惠良任连长,我是基干民兵排排长。在战备最紧张的时刻,进行过全员“三角巾”救护包扎训练,普通民兵进行灭火器消防训练,基干民兵进行消防栓灭火训练。民兵连配有一支六三式全自动步枪和十多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作为训练用。基干民兵排进行过多次实弹射击训练和手榴弹投掷训练,姚乐平、董维军、我本人都能在100米半身靶实训中打出8环以上的好成绩,即使是150米距离的半身靶也能做到不脱靶;当然也闹出过有的女队员手榴弹投掷掉在身旁的笑话,所幸是纸质的训练弹!

1976年7月古田医院民兵演习(梁素娥珍藏)

小三线的工作环境和生活环境是艰苦的。小三线单位选址遵循“靠山、分散、隐蔽”原则,分布于荒山野岭之中,生产的是枪炮、雷达、火箭筒等等,企业与企业之间,甚至同一企业的车间与车间之间都可能相距几十公里。我们所在的宁国地区,据说在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都没敢进山,因为在这里只有挨打的份!

在小三线工作生活,交通条件尤其艰苦,就算从大上海到古田医院,每次进山或出山,由于路况不好,坐车颠簸8~10个小时,一路之上总能目睹车毁人亡的车祸现场。在宁国与胡乐之间的甲路附近要经过一个180°大拐弯的 “鬼门关”(现已改建成穿山隧道),从旌德来胡乐途中的曙光厂附近要经过一处连续两个180°大拐弯的“之”字形陡坡路,驾驶员都得减速慢行谨慎通过,这也足可想象军工企业职工来医院看病有多不易,遇上大风暴雨、大雪封山等极端天气,更是寸步难行。我亲眼目睹过山洪暴发给当地人民群众造成家破人亡的严重损害。

刚进山的时候,在计划供应的体制下,香烟、白糖、洗衣粉、肥皂等等都是凭票供应的,当地基本买不到,医院职工也有拿这些日用品去跟当地老乡换鸡蛋、芝麻、板栗、山核桃等农副产品。在我女儿出生的时候,我也串村走户去买鸡蛋,买不到鸡蛋,鸭蛋也行!

不过那个时候人们的思想觉悟确实比较高,也比较单纯,只要组织上一声号令,不管份内份外,大家都会抢着干,“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成为大家的口头禅。有一次七八月份刮强台风,把我们医院在喇叭口(医院去交通主干道三岔路口)的380伏架空电缆吹断了。医院是不能长时间停电的,否则碰上重大群体性急救病人怎么办?按照院长的要求,我跟随技工组姚乐平,一起脚踩锯齿形登杆套腰系安全带,像猴子一样一步一步爬上十多米高的水泥电杆,紧急抢修电缆线。那时台风余威尚在,登高在摇晃的电杆上俯视脚下,真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和后怕,事后也确有人评论此事属于违章指挥、违章操作(因为我既不是电工又没有登高作业资格),但当时却没有考虑那么多,想的只是医院必须及时恢复通电。

02
救死扶伤,履行医疗救护职责

“让高山低头,要河水让路”,三线职工凭着战天斗地的革命精神,硬是在穷山僻壤扎下了根。古田建院十多年,全院医务员工在上级党委和主管部门的领导下,克服远离家乡的种种困难,发扬“救死扶伤,实行革命人道主义”的精神,热情收治伤病员,做了大量工作。

例如,攻克疑难杂症;开展针刺麻醉胸外科手术;多次应急处理施工塌方、交通事故等突发事件;下厂下乡巡回医疗(开展普查保健,为三线厂职工体检;去交通不便的深山老林蹲点巡回医疗,如宁国地区方塘、板桥、东岸、立新、高村和歙县深渡等乡村);医院自建葡萄糖盐水生产线,免去了往返上海长途运输的麻烦,同时节省了成本支出;组织医务人员翻山越岭采集中草药;开展肺吸虫、老慢支等科研活动;带教医学生;帮助三线厂和当地医疗机构培训医务人员(组织三线厂医务室和黄山茶林场、当地县医院医务人员来医院进修学习,巡回医疗时帮助培训乡村卫生员);协助农村地区搞好“二管五改”(管水、管粪;改水井、改厕所、改畜圈、改炉灶、改环境)爱国卫生运动,通过群防群治,预防和控制农村地区的传染病和寄生虫病……做了大量工作,完成了后方小三线宁国、旌德、临安等地区30多个军工单位约三万余职工、家属和当地三四个县部分人民群众的医疗任务。

左:蒋惠人、姚培炎等抢救危重病员(姚培炎供稿)

右:医疗队进驻宁国鸿门乡立新村 (顾月明供稿)

截止1984年底,共收治病人2.6万人次,门急诊总人次达67万多,不仅治愈了大量的常见病、多发病,对一些在上海地区少见的如嗜酸性细胞增多症、重症肌无力等疾病也都积累了一定的医治经验,赢得了广大三线工人和当地人民群众的好评。

03
点点滴滴,为医院发展增砖添瓦

(一)想方设法解决各类技术人员缺额

医院的发展,首先是大量医技人才的发展。包建单位上海仁济医院根据“政治第一”“历史上有污点的人员不能进山”的要求,派出了各科重量级的医科带头人。时至今日,我们仍可如数家珍报出这支老专家队伍:陈曙霞(中西结合内科)、周连鸿(普内科)、蒋惠人(胸外科)、姚培炎(普外科)、姚德鸿(泌尿外科)、薛春大(脑外科)、汤希伟和周良玉(妇产科)、颜子武(儿科)、潘根长(耳鼻喉科)、陈维真(眼科)、沈崇欣(神内科)、张子应及杭燕南(麻醉科)、邓杏邨(放射科)、燕山(B超科)、徐学芳(心电图科)、万仲棠(药剂科)、乔心敏(护理部)……等等。

医生门诊都是轮流值班的,医院初创时期,军工职工和当地老百姓真的好运气,看的全是专家门诊,因为没有普通门诊!病人挂的是普通门诊号,享受的是专家门诊、特需门诊的待遇,因为医生少,只能这样,患者是受益的。我们今天还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正是由于这些老专家的传帮带,手把手的教授、指导,又成就了后来古田医院的第二代医技专家。

随着医院正式开张发展,院领导十分重视医技队伍建设,在引进人才的同时,着重以各种形式自己培养和委托培养各类人才,以适应新形势的需要:一是举办护士培训班,由护理部乔心敏等老师依据正规护士教材进行授课,我本人担任护士班的政治老师,学员们都亲切地称呼我“小陈老师”,那时还年轻么;二是培训医专生(创办七二一大学),培养医士这一级别人才;三是本科生代培(保送二医大委托培养工农兵大学生,哪里来回哪里去);四是委托南京汽车制造厂代培汽车驾驶员;五是水电司炉机修工(考级培训)。

正是在“委培、自培”两条腿走路的形式下,我们这些从农村出来的“愣头青”,好多人成了干实事的医技人员或技术工人(检验士、放射士、药剂士、病理医师、内科医师、驾驶员等等),工作在为三线工人和当地群众服务的岗位上。

古田医院“七 · 二一”大学学员留影

(二)努力稳定在职职工安心扎根

对于扎根三线的归属感、认同感,不同年龄、不同文化层次、不同工作经历、不同家庭环境的职工,其感受各不相同。一般来说,对于远离上海,家里上有老人需要伺奉,下有未成年子女需要照顾的中老年职工来说,他们有着个人发展理想与地理环境限制的现实困难,有着工作重任与家庭负担的双重压力,身在异地心系两头,你要他们安心,确实勉为其难,后方三线厂也不乏父母工作在皖南,留守子女在上海因无人照顾而走上歧途的例子。

而对于我们这些刚从农村出来或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人来说,则精神负担相对较少,除医院初创时期由于条件所限,加上初来乍到对当地环境比较陌生,业余生活比较枯燥和个人发展空间受地域限制之外,尚没有更多的烦恼,也很少家庭拖累。当然从医院领导的角度考虑问题,职工队伍的思想情绪是否稳定,直接影响医疗服务工作的质量和成效,所以也就尽可能通过各种形式和途径,予以引导和关心:

古田医院自办幼儿园

一是政治指导。医院广播台早中晚一天三次广播;  每周一上午干部晨会,每周五下午全院政治学习;  干部参加后方基地五七干校,学习《共产党宣言》与《反杜林论》,既室内学习又下地劳动 。

二是生活关心。党政工团齐上阵给予慰问鼓励;对极个别家庭特困职工给予特殊照顾,“回借”包建单位上班。

三是解决大龄青年婚姻。军工单位毕竟不同于部队,部队是铁打的军营流动的兵,小三线职工一旦进山,就意味着要扎根山区一辈子,你总不能要求男女青年不成家立业,但分散、隐蔽在荒山野岭中的大龄男女怎么谈恋爱?交通不发达,又不像现在这样有那么多私家车,所以出现池州八五钢厂大龄青年上街打出“我们要老婆”这样的横幅标语也就不足为奇了。怎么办?又是就有了特殊政策,凡与当地男女青年恋爱结婚的,可以将对方吸收到医院成为合同制职工。我们医院就招来不少上门女婿。

四是解决新婚青年配偶就业,招来医院做临时工。

五是医院自办幼儿园托儿所,解除青年职工的后顾之忧。

(未完待续)

陈正康,1971年7月任上海后方古田医院政宣组干事,1986年4月返沪后先后在上海第二医科大学纪委、监察审计处、二医大分部、校办产业处、后勤处、二医物业管理有限公司工作,2010年11月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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