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马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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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包国卿
拴马石,撅立在老家院子当中,与其说院子已经有些名不符实了。因为,老院已经荡然无存全部变成农田了,就连儿时老宅的残垣断壁也难寻得一丝踪迹了。可是,拴马石却奇迹般保留下来,尽管风剥岁蚀,满目疮痍,斑驳陆离,仍然决绝伫立,孤独守望远方的样子,让人心一紧一紧的生疼。
拴马石,是爷爷的拴马石。爷爷说:哪代立的他也说不很清楚。我们这支孛儿只斤家族,早年是随哈布图哈萨尔南迁漠南的,至今也已经800多年了,在这老院子定居下来也有二百年的历史了。小时候常听爷爷夸讲,这拴马石曾拴过大清王朝的功臣马呢。爷爷的爷爷是蒙古大军中著名的弓箭手,他有一匹很有名的快马叫呼格罗,译为小青龙,疾行如风,飞快似电。清朝年间曾随科尔沁马队南征,还立下过赫赫战功。征战凯旋而归,小龙马披红戴花,当时还在这块拴马石上拴过呢。爷爷每次讲到这些脸上都会洋溢出幸福的泪花。不过,那时我还小,这些陈旧的故事引不起多大兴趣,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最敬佩还是我的爷爷和他的海青马,那是天天都能见得到。无论冬夏春秋,爷爷在那拴马石前下马、拴马、解马、上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尤其爷爷每次飞身上马,外出打猎,横挎着猎枪,威风凛凛,马蹄塔塔从眼前经过,转瞬消失在草原上的情景,那在我的心里,就是一个大英雄。
后来,爷爷慢慢老了,在老院拴马石前,看得最多是父亲拴马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父亲是蒙古王宫的笔帖式,从小练就一身尚好的骑术,和驯马的本事,无论有多烈性的马,一旦到了他手上便驯服的服服帖帖。父亲喜欢打猎,因此上猎友们经常来家里集会,然后与他同去打猎。那时,这拴马石上有时要拴十几匹快马,老院子里可是红火多了。那些高头大马各个十分精神,红的、灰的、青的。名字有突如,快龙,还有叫咋不啦,就是风的意思,挺胸抬头,高傲得就像白天鹅,帅气十足。那马一个个速度又极快,能活捉地上跑的兔子,天上飞的野鸡。
拴马石,一座拴马拴心的石头,一座照见昨天的石头啊。
踩着凄凄荒草轻轻走近,用目光触摸你半掩沙漠中的身体,感叹你微露地面系马缰的石孔,犹如一双老迈、浑浊,欲哭无泪的一双眸子,又如一张欲叫无声的嘴巴,张大着,立时让惊悸不已,激动万分。
老院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父母亲过世,姊妹几个又都进城工作,便卖给村民了,从此也便再也没有走近它一步,老院亦如它关起的大门,我们也便永远被关在外面,只有相思偶尔走进梦里,根本想不到过了这么些年,老院还有可以追忆的东西令如今的我们荡气回肠,浮想联翩。其实,几十年过去了,老院子早已被村民推平,开发种地了。锋利的犁铧千百次的犁过,就连一片砖瓦都没有了,拴马石是怎样一次又一次躲进沙漠,又一次一次劫后余生!。我不住的仔仔细细看着它,就像看着我的娘亲一样,清癯的石面看到一种毅力与坚守,那是对曾经有过家的坚守。我定定的伫立在它的身前注视着,拴马石恍若逐渐鲜活了,犹如满目沧桑的老者,在那已经化作农田的院落里,在掩埋的沙漠中抻长着脖子翘盼、凝望、呼喊,溟濛中我已经感觉有一种声音冲击耳鼓,那是儿时老院里才有的声音呢,那是离开故乡常于梦中惊醒又不知来自何方的声音,清新而美好,又不无凄楚、无耐……这就是来自拴马桩发出的声音,来自梦中的声音呢。
拴马石,一块拴魂、拴魄、拴心、拴人、负有灵气的石头,其实你就是我心中的碑啊,我就是你拴马石上的那匹马,一时一刻,一生一世从不曾离开你半步!。
不过,拴马石与老院子里走出的人们隔得太久、太久了,有如隔世。尤其,对那些还在学堂上读书的后世儿孙,老院中一根拴马的石头,那是根本没有记忆的,也不可能记得。不过对于我它就是苍天差使的使者,打开时间之门的钥匙,让我得以穿越时间与空间的界限走进从前,让我看到银须飘逸,精神矍铄的爷爷,看到纵马草原,彪悍、勇敢的父亲,以及我那同吃苦共患难的兄弟姐妹。
一阵微风吹过,秋后的田野几株生命力极强,没能被除草剂药死的谷莜草随风摇动着,我突然有些心软、心酸,感觉世上万事万物的不易,感觉生命的艰涩与难得,更加珍视眼前的拴马石了。我不停的用衣服的一角,反复擦拭着拴马石上生满的青苔,犹如擦拭岁月的风尘,擦拭一面镜子,童年的一切都照在里面,我落泪了。
如今,一有空闲就回老家转一转,再将那埋没沙土之中的拴马石清出一块看上又看,心里马上就踏实了,就有了意足感,顿生一种重回家的感觉。老屋的窗棂腾腾向外冒着的热气,宅院里父亲、母亲的浅吟低笑萦绕耳边。拴马石也不再是一件物件了,而是活生生的人,带我走进老家,走进父母,走进那些已经逝去的朝朝夕夕,我就兴奋得不得了。
拴马石啊,我的三生石。有你在就让我有故乡的感觉,有再回老家的冲动。无论身在何方,人走多远,一颗心都紧紧给你拴着,无论时光如何变化,千里万里想你。
拴马石,连心连肺的拴马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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