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天气
早上八点,窗外竟然飄起雨丝,最初不相信十一月末了还会有雨,靠近窗前去看,果然是雨呵。细密的雨丝被风斜斜地吹落下来,很快地面就泅湿了。雨还落在对面高楼的屋顶,一棵干枯的蒿草在雨里微微颤抖,倍增冷意,这是一场冬雨。
我且知道这雨不会下得长久,很快大量的雪会掺杂进来,成为一场声势浩大的雨夹雪。其实从早上四五点钟开始,天空就已经堆满乌云,云是被昨天的大风从远方刮来的,那些云前几天还赖在周边地区的头顶,在那里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雪。就有那么一天,一小股的风聚集另一小股的风,很多股风成为气势的时候,就把这云从远处刮到我这里来。
云是深夜里被赶到我这里来的。它们来的时候,我还在熟睡。因此不知道云是如何一层一层垒起来,它们悄无声息地行动着,没有人监督,也没有人指挥队形,这一片站好了,那一片就挨着站好,很快就连接着一整片,分不清彼此。昨晚临睡前,我还去窗前看了,天上只有几朵星星在发着微弱的光芒,月亮也在天上斜挂着,十分疏懒的样子。我看完之后,就去睡了。我吃了两粒安眠药,往常时候我只吃一粒。这一天我吃了双倍数。我很想在某个平静的夜晚找回我青春时期的深度睡眠,睡到一无所知,睡到没有痛楚,然后一睁开眼睛,就是明晃晃的新的一日。
早上醒来,还不知世界已经在准备一场雨雪,我在厨房里炖一锅五谷杂粮时还往外看了看,窗玻璃上全是霜,不得见外面的世界是混沌还是明朗。厨房里很快就热气弥漫了。一钵热饭、一钵热菜摆全在餐桌上时,时钟已走到六点三十分。
走出楼群,才知道这是个阴翳的鬼天气。乌云压顶?我是最不喜欢的,这样的天气适合躲在家里,鼹鼠一样,吱咯吱咯吃粮食,噗噔噗噔玩游戏,这些都玩腻歪了,就噼里啪啦打孩子,咔嚓咔嚓训老公,如果这些都做不得,那还可以呼噜呼噜睡大觉,只等着雨过雪过,太阳明晃晃地照进来,才可以睁开迷蒙的睡眼,伸伸懒腰,精心梳洗一下,然后走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那人生的美好,都与大雪初霁一样,格外明朗通透。
等待班车时,遇到旧同事,彼此打招呼,谈各自的孩子,互相羡慕,心里暗自比较,尚都是比较圆满的境遇,因此说出祝福的话语。然后她先自下车,与我道别。我竟然想不起她的名字,用力想也想不出,后来索性不想。大概我吃药吃得多了,脑子里全是没有被稀释彻底的粉末,这些抗拒精神分子过度兴奋的物质,也同样压制了我的记忆。
晨起上班的人塞满了车厢,大人孩子挤在一起,熙熙攘攘的,摩肩接踵。我想笑,又不敢笑。我觉得每个人也都是一片云,大人是大片儿的,孩童是小片儿的,大家从不同的方向来,在同一辆车里汇集成一团各种颜色的云,被载往不同的地方,一部分去下雨,一部分去下雪。
在落满黄叶的砖石路上走,身边的树木叶子还未褪尽,不时有一片两片三四片落下来,其中一片被我踩在脚下,咯吱一声,我惊惧地回头一看,这叶子的残骸和无数的叶子碎片混合在一起,我竟分不清哪个是我刚刚踩断的,哪个是早已经腐烂在此的。于是释然,继续前行。所有落下的叶子们就这样被我、被我身后的人群一片一片踩断了筋骨,踩成了碎屑,踩成了泥浆,踩成了尘土。
人也是吧。从母亲的身体里被分离开来,四散在这尘世的各个角落,晨起忙绿,夜晚归栖。有的人成为云朵,有的人成为树叶。有的人负责下雨,有的人渐成污泥。每个人在这世间走过一遭,即会有了自己的履历表,每一页上记载着过往,也查数着未来,没有一个人会被特殊化。我们很快地,在这个人间,成为某一种事物,既永恒又短暂。
窗外,这一时雨住了,雪还在途中。雨会呼唤雪,它们在冬天里,真是完美的契合。我躲在温暖的开着空调的屋子里,观望一场雨雪天气,我的心里爬满了那些叫做梦想的蚂蚁,这些在寒冷冬日也不肯冬眠的小生物们,用它们锋利的智齿扯咬着我的思想和灵魂,一点点地唤醒我,救赎我。我因此在一场大雪来临之前,赶早在心里絮了一层棉。生活不易,总要先暖暖自心,才好鼓起勇气暖暖身边人,暖暖这旷日长久的北方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