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师王东曹|俗世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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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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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笔记
武师王东曹
文|胡光波
说起王东曹,过去蓝田县城的人,无人不知。据说民国时,他是陕西八大武师之一,声震关中一带。
1970年代中期,母亲在北关中学教书,我在西街小学上学,王东曹在北关中学学生灶当厨师。我们住在学校北部的女生宿舍院内,院东门外,就是学生灶。灶房前后都有一片空地,一到晚上,王东曹领一帮学生,舞刀弄棍。
那时,学校政治活动多,又常组织农场劳动,学生们无心学习,晚自习后一些人就到学生灶,看王东曹教徒弟打拳。这些徒弟除部分学生,也有社会青年。一开始在灶房后,后来人数越来越多,晚上打拳就挪到灶房前。那儿东西长南北宽,还有正在兴建的校办工厂建筑用的几个大沙堆。
想跟王东曹学拳,先要拜师。拜师并无仪式,也就提些酒品之类,表示诚恳的态度。收学生徒弟时,他再三告诫,在外千万不要以强凌弱,惹事生非,否则他要惩罚——废你的功夫。他最怕徒弟出事后,别人说他是“教唆犯”。
练拳先练基本功,就是踢腿拔筋。踢腿要绕场地正步走,两臂左右伸直,掌心朝外,腿要伸直,边走边向前踢,脚尖朝上,倾斜到近乎鼻尖。拔筋就是练劈叉,他想了一个法子:拨弄出一个小沙堆,让你骑坐上去,然后把裤裆下的沙子,一点点往出拨,让你逐步适应,慢慢地两腿的筋就拉开了。但沙堆一低,大家的腿就生疼,大多数人坚持不下来。所以,真正成为他的徒弟,学成的人并不多。
王东曹身材高大,肥硕肚圆,各式兵器都通,而大刀耍得最好。在夏夜的月光下,他脱光上衣,只穿一条大裆裤,勒一指宽的皮板带,正前方铜钮扣扣得紧紧的。站正运气,左手持刀,右拳冲出,一个健步迈出来,刀就换到右手。接着,上下挥舞,前后冲击,跳起砍杀,左右击荡,刀背上的三个铜环,哗哗直响。一圈下来,收步成站立势,刀归左手,右手仍虚握,回到原点,大气不喘,让人佩服。
王东曹嗜酒,只要有人来拿着酒,不拘贵贱,三杯下肚,再吃两块点心,就愿对你指点。学校北边三里镇靠岭的瓦窑村,有一个瘦高个青年跟他学拳,此人擅长连枷,左旋右转,腾挪有序,但见连枷绕身,别人难以近前。王东曹啧啧称赏。
看他教拳的时间一长,也慢慢知道他的一些事。年轻力壮时,他家庭贫困,在西安当“相公”——先在私营饭店打杂,当别人的下手,后来也学着做饭,就成了厨师。他青年时有一个传闻久远的壮举:一人打败几个回回。
那年,他在一家清真饭馆做饭。一天晚上,店里一个青年回回出外办事,回来很迟。当时,铺子一切收拾停当,那个回回还没吃饭。他把现成的馍热了一下,烧了一些水,切了一些咸菜。回回一看用这应付他,就不答应,叫他和面做饭,他坚决不做。两句话不合,双方都动了气,互相对骂起来。回回知道他有两下子,就去招了几个同伴,从外面抢进厨房。东曹一看对方人多,就怕吃亏,顺势从墙上取了一个露勺,左手握着。一个回回扑上前来,他向右一偏,持勺对准那人的头,猛地一搂,砍了一个白花花的月亮牙子,瞬间血流人倒地。原来王东曹是一个左撇子,露勺长期在锅里磨蹭,边儿特别锋利。回回向来心齐手狠,但一看东曹动了杀意,就此罢休。当然,王东曹被这家饭馆开销,又转到另一家。
解放后,王东曹回归故乡,有人把他推荐给县体委领导,就当了武术指导。但是,他在社会上混得久,喜交三朋五友,动不动就喝酒厮闹,单位也显得不宁,一直难讨领导欢喜。“文歌”爆发,县里的“八八派”与“五一六”闹得最厉害时,王东曹得罪了其中一派,他们想整王东曹,派了许多人去收拾他,把他一直追到野外一个大土壕,四面围紧,往下扔土坷垃。他抓起土壕里亮晒的胡基朝外掷,这帮人一时不得近身。后来,有人出注意,到周围村子,弄来许多辣面子,用纸包了,接二连三,往东曹脸上扔。辣子一上脸,眼睛睁不开。其他人一拥而上,把他围住,用麻绳捆了,绑在大树,用棍狠命地打,直到他肋骨断了几根才罢休。伤好之后,王东曹身体就不如以前结实了。
后来,王东曹年纪大了,火气也褪了,主动要求去学校,操起做饭本行。人虽老了,身体不如以前健壮,但基本功还在,每逢县上开运动会,开幕式上,都有王东曹和徒弟的表演。他的王式大刀,耍起来仍那么风起云生,是长久以来保留的节目。
王东曹的后人,一男一女,都是演员,自然是武生。据说,他的儿子小时生性顽劣,总爱在外打架惹事。为了给儿子一个教训,他捉住美美捶了一顿,性急之下,竟把他一撮头发都拔掉了。那个娃,从此才学乖了。
王东曹,我少年时见到的有真功夫的人,他是凭拳头打出来的,不像现在的所谓武术家、气功师,就摆个姿势,亮个虚招,耍个花拳绣腿,比卖当的强不了多少。
注:卖当,北方方言,指游街走乡卖小玩意,有时也以杂耍招徕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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