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婆婆
徐建华
(2014.7.6初稿，2019.5.12修改)
2014年农历6月16，是婆婆79岁大寿，按照老家的规矩，这是个大庆的日子，我们将回家去给她祝寿。这些天，我一有空闲就想到婆婆，想到与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常常被那些经历而感动。
与婆婆相处始于1989年暑假，那是我还是她的准儿媳，在爱人的授意下，我用刚刚送军校毕业的爱人去部队，回来向他家的人报告他的情况为借口，独自走进了婆婆的家。家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为了让我安心地多住些时候，他们买来布和线让我绣一对枕头，还拿出婆婆的毛线衣让我拆了重新织。我刚离开热恋的爱人，很享受在他家那种亲如一家的感觉，心里也舍不得离开。我估量着婆婆的身材添针加线编织毛衣，织成后她穿在身上非常满意，说姐妹们织了几遍都不合身，我织一遍就合身了。
手工技术得到了赞赏，让我在婆婆家胆子大了起来。一天，看到谷仓顶上堆了一堆书本，书本上积满尘土。我拿个梯子上到谷仓顶，坐在上面整理了一下午，那都是爱人上中学用过的书本。婆婆多次提醒我下来，她不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要呆在又脏又闷热的谷仓上看书。我从中翻出爱人初中时的一本日记，记述非常真实和俏皮，思想非常丰富和细腻，如获至宝收藏至今。另外看到爱人中学用的语文书，有些批阅很有意思。如《党员登记表》一文中，淑英晚上在牢房向母亲交待党员登记表的事情，他批道：“你们千万要小声点，让特务听到了就麻烦了。”在淑英的母亲用双手在废墟中挖掘党员登记表，以至于双手出血时，他批道：“地下党员都到哪儿去了？怎么没有人帮帮她？”这样的批注有很多，看到这些让人忍俊不禁。可惜，也许正是因为我的收拾，除了我当场拿走的日记本，其余的书本后来再也找不到了。想不到那个在我面前满不在乎、非常men的人，竟然有如此丰富的内心世界。于是，我缠着婆婆要她讲爱人小时候的事情。她总是说：他们（兄弟姐妹）那么多，我哪记得他小时候的事情？后来被我纠缠不过，就讲了一件事情。
说是有一年过年，她给我爱人做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试穿时，他却把鞋子丢到门外去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他看不起她做的鞋子了，想要一双白色球鞋。并说，她从此再也没有给他做鞋。初听这件事情我有点失望，想不到爱人小时候就做了这样一件让她记得住的事情，而我再要她想点别的事情时，她不陪我玩了。在婆婆的观念中，我这是吃饱了撑的，每天从早到晚里里外外忙都忙不过来，想什么小时候的事情呀？而我后来做了一件更加吃饱了撑的事情，我把婆婆讲的“丢鞋子”的那个情节做了联想，写成了一篇散文《母亲和她做的鞋》，当发表了我文章的期刊《文学立交桥》（吉林文联举办）寄到家里后，公公戴着老花镜了读了半天。我想，他一定会觉得文章中的妈妈不是生活中的婆婆，生活中的婆婆只是任劳任怨，她的内心除了礼节、规矩之外，比较简单，没有太多的感受和想法，而公公是比较感性的一个人。
有时觉得婆婆过于理性，象薛宝钗一样显得有些无情。儿子四岁的时候，婆婆与我们一起住了一阵，有时候，孩子太淘气，我禁不住打他，常常是我一边打他、他一边叫着妈妈往我身上扑，抱着我不肯松手。婆婆端坐在椅子上冷静地看着这场面，我不得不垂头丧气自己下台。等儿子走开后，婆婆说：“你这样打不效（没有用），要打就要打得他怕。”我知道，这是婆婆教训孩子的经验，但她作为奶奶，看着年幼的孙子挨打，不仅不劝解，还说出这样的话，这着实让我有些难以理解。那时儿子与奶奶睡，周末我们爱睡懒觉，儿子起床后就坐在我们的房门口，静静地等待我们起床，那样子可怜巴巴的。婆婆见那情形，想拉开儿子，不让他坐在地上，儿子不听时，她就斥道：“你几贱呀？做这个样子。”我常常在她的斥责声中醒来，把儿子抱上床又睡回笼觉。儿子则躺在我们床上默默地玩他的玩具。婆婆一共生了六个孩子，常常这个才两三岁，下一个就出生了，她顾了小的就顾不上大的，所以，她不能理解和体验一个四岁孩子对母亲的依恋。养育一群儿女，谐睦一个家庭，她凭的就是理性。而正是这样一个理性的婆婆，养育出来的孩子个个孝顺。
有时，婆婆的理性对我也有好处。1990年暑假，我们在部队结婚后回家探亲，家里开会要我们拿出1000元钱给妹妹结婚做嫁妆。爱人一向对农村打肿脸充胖子，大操大办婚事很反感，我们结婚只花了二十元两角钱，买两张结婚证填两个表，没要家里花一分钱。而且，我们才工作一、两年，自己一无所有，又两地分居要从海南到湖北跑来跑去，拿不出钱承担他们的要求。他不表态，家里人就叫来村里有说服力的人来说，说在农村不比我们在外面，于情于理，我们一定要出这个钱。谈判进行了好多天，爱人终于答应了家里的要求。我是新媳妇，没有发言权。等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时，婆婆说了一句：“全良的钱就是建华的钱，要出钱也要建华答应。”虽然我答应不答应事情已成定局，但是，只有婆婆想到、并当着全家的面，提出全良的钱就是建华的钱，表示对我存在的重视。
1991年春，我在老家休假待产，临产前婆婆和公公让我搬到他们住的房间住，说是婆婆的六个孩子都是在那个房间出生的，个个顺产。我听后说不用搬，我要到医院去生孩子，让医生帮助、不要乡村接生娘帮助。家里到县城医院有一段距离，公公就反复劝说，讲种种在家里生孩子的好处，去医院生孩子的难处。为打消他们的顾虑，我表明生孩子住院的所有费用我己经准备好了，花的钱单位可以报销。公公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这时，婆婆发话了，她说：“这件事情要听建华的。”她平日的理性，让她的话有一锤定音的效果。公公不再反对送我上医院，并开始打草纤，准备抬我去医院的设备。我想起婆婆当时在家里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范儿，很想如她一样做一个稳健的婆婆。可人与人是不相同的，年初，儿子带女朋友来家里，我怎么也端不住，与他们处得象朋友一样。
因为婆婆很理性，所以当她显示出自己作为妻子，作为母亲柔情的一面时，格外动人。
我在家里坐月子期间，家里不时宰只鸡炖鸡汤给我喝。宰鸡是公公执行的，每当鸡汤煮好后，婆婆总是把两个鸡爪一碗汤盛给公公，她笑吟吟地对我说：“你的伯（我们对公公的称呼）杀鸡拔毛很辛苦，这鸡脚怕你不吃，就给他一碗汤喝。”我知道老家有鸡脚参的说法，说鸡脚相当于人参，而且我也喜欢吃鸡脚，但看到婆婆为了公公，陪着小心向我陈述这事情时，我忙附和说我不吃鸡脚。这样，每杀一只鸡，公公就能喝一碗汤吃两只鸡脚，其余的老小则没有这种待遇。那时，婆婆没少在我面前说公公的坏话，说得最多的是他年轻时脾气如何的杠，还有挣到钱后先把钱交给婆婆，过两天又要走，乘婆婆假寐时在房间找地方藏钱，藏了几天后自己又忘记藏在哪里，还是要婆婆告诉他。我听到这滑稽的故事从理性的婆婆嘴里说出来，感到特别可乐。但无论如何，家里有好吃的东西，婆婆仅为公公供应一份，她大概就是用这实实在在的柔情，软化了公公年轻时的杠脾气，使得老年的公公看上去比婆婆还要慈祥。
弟弟是个残疾人，婆婆任劳任怨照顾他数十年。她常常打他、骂他，但他对弟弟的关爱无微不至。有时她来海南住，过一阵子就要回家，冬天怕弟弟不知道天冷了要加衣服、睡觉要盖好被子；夏天怕弟弟不知道口渴了要倒水喝，睡觉要挂蚊帐。有一年，弟弟来海南治病，诊断结果是白内障和结肠炎，爱人为了解释清楚，说是结肠烂了，婆婆听后用毛巾抽着弟弟说：“你的肠都烂了呀！你都快要死了呀！”弟弟只是傻笑。其实，那抽打中有婆婆的怒、悲、和深深的担忧。怒的是病已至此的弟弟不知道担心还傻笑，悲的是他精心照顾几十年的儿子将要性命不保，担忧的是治好弟弟病要多少钱，我们肯不肯出。当弟弟的病治好后，婆婆总是引着弟弟叫哥叫姐（爱人的弟妹都称我为姐，在老家表示一种亲密。）婆婆不善表达，她因我们为弟弟治好病感到无比欣慰。
婆婆耳背，我在家与她说话比上课还累。爱人给她买了助听器，她带了一会就取下不带了，说是安静惯了突然哪里的声音都来了，吵得慌。我发现，当婆婆和弟弟隔着一张宽茶几，各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她脸朝电视，侧面对着弟弟，弟弟细小的声音说：“我要喝茶”。婆婆总是立即站起来去为他倒茶。婆婆丧失大半听力，却坚持为弟弟保留着特别敏感的一点。有时弟弟晚上起床上厕所，婆婆也是立即醒来跟上。我常常想，这就是母亲，无论怎样的儿子，无论多大的儿子，只要需要她的照顾，她总是义无反顾。反过来，若是婆婆像弟弟那样，我们做儿女的谁能做到像婆婆那样呢？
有一年，我们回家探亲，临别那天爱人的战友特意远道而来看望他，带来两瓶茅台酒，听说这酒很贵，离开家时婆婆一定要我们带走，说是几个姐夫妹夫都好这个，不带走他们会喝了。爱人说那就给他们喝了吧。姐夫妹夫们听了笑逐颜开，跃跃欲试。爱人开玩笑说：可能我们一走，他们就会白斩一瓶。可是，等送我们上了车，他们回到家后，发现那两瓶茅台不知去向，问婆婆她也不知道。后来，逢年过节大家来看望婆婆，多次找茅台喝，婆婆坚持说自己没有看到，以至于他们怀疑是二姐藏起来了。直到隔年我们回家，婆婆才笑吟吟地拿出那两瓶酒给大家喝。她藏着不认帐，是怕自己扛不住他们的要求。婆婆从来不会表现她对儿女的厚薄，但这两瓶酒她执意藏了一年，足见儿子在她心里的份量。
在与婆婆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婆婆总是主动做家务事，做饭时她做好准备，我来掌勺。吃完饭她收拾洗刷。有时我与她拉起家常来，她兴致很高，有时候她也爱摆做婆婆的谱。一次，她对我说：世上没有人和她过不来。言外之意谁和她过不来就是谁的错，她是讲理的人。我立即反驳她：你不是常说伯（我的公公）和你过不来吗？她显然被我的反诘曀了一下，说：“他——呀——”，就不再说什么，自顾自去做事情。她就是这样，没事时不多事，有点事她就装聋作哑，巧妙地避开。
婆婆也有她刻板、固执、狭隘甚至厉害的时候，我也有任性、偏激、小器、不懂事的时候，但我们无论相处多久，都没有正面冲突过。有时候婆婆得罪了我，只要我有些缓和，她就笑着对我说：“我们娘儿服的（娘儿俩）说话不存心。”有时候我气着了婆婆，只要我一有转变，向她迈出一步，她会宽宏地向我大步迈出九步。
我为婆婆做的事情非常有限，从婆婆那里得到的东西很多很多。她养育的儿子成为我的丈夫，这辈子，他包容我的缺点，呵护我的天真，引领着我成长，支持和帮助我实现一个又一个梦想。她奠定了一个讲孝悌的良好家风，惠及到我们一代又一代。在她老人家的恩德面前，我唯有仰视。
婆婆今年79了，祝福她老人家健康长寿。我衷心期望着将来还给她做89、99大寿……
于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