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事情
山 里 的 事 情
文‖窦小四
一说起山里,一说起田野,我就兴奋。
啊,可真的是高兴。
有风没风都没有关系,阳光可真好。
砸吧着嘴巴,我们可真是一群贪吃的野孩子,甚至光着脚丫子在地埂上,在小路边,在庄稼的缝隙里寻找鲜艳的野果子。
大小都可以哦,不过颜色一定要很好看。
踩在脚下的,是黄土的流,而不是水。那被太阳晒热了的松软的黄土,是比水更加暖了脚心也暖了心窝子的河流呀。
哎呀,美子好甜呀,还生的这样好看,可惜都被我们吃完了。
就算吃完了,我们也不知道这种被我们称为“美子”的东西,还有个学名叫“栽秧萢”,哎呀,这个名字可真难听。
吃了红的吃白的,洋槐花大朵大朵的白,只瞅的人心里柔软。
羊儿们的心里软不软呢?这些咩咩叫着的小白东西,是和我们抢着吃槐花呢。
还有玉米杆,没有地膜的玉米杆,杆子是像高粱的杆子一样,黄红的颜色,哎呀,好甜的。
山崖上那个人在喊:“看呀,真是一群野孩子。你们真的就有那么馋吗?你们就真的那么渴吗?”
我们都一边嚼着玉米杆子甜甜的糖水,一边都扬起脸,朝着他格格地笑。
那个时候,我还不会写诗,如果那个时候的我是现在的我,我肯定会大声地朝他喊:“喂,山崖上的人,真正拥有这块土地,是我们!哈哈哈哈哈!”
也会去偷人家果园里的苹果啊,梨儿啊,核桃的。
曼曼上树嗖嗖地,她可真瘦真轻啊。
还有蛮蛮,她比曼曼还瘦还轻,谁让她是曼曼的妹妹呢?
我疑心她们根本就没用时间,树上的核桃都噼里啪啦的直往下掉,哎呀,可千万别砸着麦琴的大脑壳和我的小脑壳,还有锁锁,他的脑壳比我的还小呢。
捡起一个又一个青皮的核桃,哎呀,可真高兴,哪里管得了吃完核桃的嘴唇和指头都是黑黄黑黄的啊,多么好玩。
“汪汪汪……”,老吴家的大狗就狂叫起来。
锁锁就抓起我的袖子:“快跑!”
挽在衣襟间的核桃啪啪啪掉在了青草的地上。
“核桃,核桃,曼曼和蛮蛮还在树上呢!”
光着脚丫子的曼曼,留着清鼻涕的蛮蛮,哧溜哧溜从树上直跳下来了。
曼曼和锁锁一边一个的扯着我的袖子疯跑,后面跟着用袖子抹着鼻涕的扎着两个小辫子的蛮蛮。
谁让我比蛮蛮更小呢!
狗是栓着的,老吴也并不会真的就追上来收拾我们这些欠收拾的,可是,偷毕竟是偷嘛,是不劳而获嘛。
但是,核桃也毕竟是核桃嘛,毕竟滴溜溜圆,碧油油绿,放到嘴里一嚼,鲜清清香,毕竟我们都有那么喜爱嘛。
所以,我们就禁不住要去偷,可是,偷也得有个样子嘛,不能因为狗是拴着老吴也不追,我们都全无禁忌。
核桃有核桃的样子,小偷也得有个小偷的样子不是?
当然,老吴也是老吴的样子,他只是用虚张声势的狗吠声吓唬吓唬我们而已。
看着我们四散张皇地奔逃,老吴摇着头笑:“真是一群野孩子,长大了,就不会这样淘气了吧。”
受了惊吓,可还是饿着肚子,馋着嘴巴,可怎么办呢?
“你们等着,我去偷自己家里的玉米啊,这多么简单。”
锁锁说着,就一溜烟地从地埂上跳到小路上,再跳下去两个坎儿,就跳进了清水河,哗啦啦穿过河水,锁锁瘦瘦的身体就淹没在深绿而厚重的玉米地了。
我们这边早就准备好了砖头垒起的灶壁,还有马上就可以烧的噼里啪啦山响的柴草和树枝,然后,我们就围成一圈,一起砸吧着嘴巴的等锁锁回来。
锁锁可真利索,只一刻钟,十几个肥大的玉米棒子就呼啦啦地摔在了地上。
吃饱喝足之后,就燎洼,是什么燎洼,就是用火柴点燃了地埂上、山坡上的荒草。
可真壮观啊,那燃起的青烟只一路妖娆地上了云霄,它们最后都去哪儿了呢?
直到树枝上挂上了月亮的时候,我们才一个个胆怯地偷偷地蹩回了家门。
是要悄悄啊,是要乖乖啊,不然,是要挨一顿笤帚疙瘩的。
天才又亮,早已忘记了昨夜里的胆怯。
光着脚丫子,一切快乐又开始。
是啊,山里,田野里,多么宽敞,多么明亮啊。
山里有草,山里有果,山里有大朵大朵的白云朵和在三个季节里都哗啦啦响的清水河一起流向那遥远的天的尽头。
山里有风,山里有雨,山里有和风雨一样无拘无束放纵天性的我们。
一颗种子,被风,或者被一只不知名的鸟,从仓库带到山里,只随便一落,便可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有的甚至长成一颗树,有的甚至能生出更多的花和树,真是神奇。
山里的事情,总是和生命有关。
当我们光着脚丫子还在山里奔跑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父亲的年龄,只知道这世上,会老的是爷爷。
当我们眯着眼睛只盯着蔚蓝的天空旋转着脑袋,那一声晴空里的鸽哨,悠长,古老,我们都忘记了为它鼓掌。
一个老人,扛着压弯了脊背的玉米杆从我眼前经过,他的脚步沉重,不用拍照,他以一个清澈的背影,定格在了我还不知道爱情的脑海里。
就算是一场雪吧,山里的雪,是那么的完全铺开的辽阔,和彻底而决绝地与黑暗相悖。
我喜欢就那么偎在热热的炕上,看窗外飞来一只觅食的麻雀,它停在青灰的檐角,和我一起静静地看着干瘦的柿子树上挂满了金黄的玉米,雪落在玉米上的声音,和鸟儿的叫声一样好听,可是,它怎么不叫呢?
于是,我又渴望着跑到大山里,跑到田野里去了。
又有那么一部分雪花,就落在了一个长满了荒草的坟墓上。我突然就屏住了呼吸,明晃晃的天空下,我突然就知道了一种叫孤独的东西。
这个东西,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就像从这漫天漫地飘着的白雪的缝隙里呼啸而过的噬骨的寒风,紧紧的抓住了我,它抓住了我之后,就慢慢地,一寸一寸地从获取我身上,和我心里仅存的暖气和热气。
山风寂寂,原野凿凿,这早已被埋骨的死者,是众生谁也逃不掉的路途。
这个老人,他一定也曾是个淘气的孩子吧,他一定也和我,也和我们一样,曾经光着脚丫子,在明丽的阳光下,在松软的黄土的流里,低着头砸吧着嘴巴,认真而开心地吃着甜美的野果,他一定也和我们一样,一边吃一边高兴地说:“它的颜色可真好看。”
此时,他却早已被黄土盖了脸,黄土之上是青天,青天里飘着缓缓的清凉的雪。
一朵
两朵
三朵……
这雪,盖住了坟墓,也盖住了我乌黑的头发。
后来,我离开了大山,离开了田野。
迎接和陪伴我的,是塑料袋,是水泥,是高跟的皮鞋,是烫染了的卷发和硬壳的汽车,和无数生疏的面孔。
也许,你也曾很用心,很努力,可是,你怎么也无法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重建一个能和本色的生命这件事息息相关的直觉和逻辑。
更不要说,你可以和这些生疏的面孔之间,会有什么可能,重建一种血浓于水。
汗涔涔,我的脑海里蹦出这两个字:“僵尸!”
我突然觉得了饥饿,我突然觉得了干渴。
我又想起了山里的事情,那和我一起光着脚丫子在田野里奔跑的伙伴,和那山崖上朝我们喊话的人,和那我们偷了他的核桃,却并不真的追我们的老吴,甚至他的那只狗的虚张声势的叫声。
那时候,那时候,当我还光着脚丫子在黄土的流里奔跑着的时候,我的母亲还很年轻,三十九岁,三十九岁的母亲,多么美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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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小四
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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