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迷人之处‖ 窦小四
生 命 的 迷 人 之 处
又是清水河,又是西桥头,两岸生满了青朴的芦苇,壮士般耸立,其势若金汤咸阳,金人十二,保疆卫国,我从碎花中跑过,穿过麦田,穿过草丛,和树丛,马苜蓿肥大的叶子从不相互指责……
“妈妈,妈妈,妈妈……”,连续的几声轻唤,将我从睡梦中惊醒,知道是女儿,知道没什么大事小事,她,或许只是想唤一唤我吧,我翻转身,又自顾睡去。
“妈妈,妈妈,那盆花,她开了。”
我立时清醒了许多,我知道她说的那盆花,就是我养了将近七年之久的朱顶红。
“宝贝,那盆花,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朱顶红,你赶紧端来给我看看。”我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女儿,女儿笑靥如花,屁股对屁股,被她高举着,在她脸颊边盛开的,是一盆娇俏极了的我的朱顶红。
“近一点,近一点,赶紧给我闻一闻。”
女儿欢快地用力把那花枝伸到我的鼻子下面。
“哇,真的好香啊!快看快看,李齐阁,这两朵大盛成艳的,一朵是我,一朵它叫‵明天的李齐阁‵。”听我这样说,女儿高兴地笑起来。
“还有还有,还有旁边这朵还未长大的小茎上面的这一朵,它是你将来的孩子。”
女儿害羞了,吐完舌头,咯咯地笑起来:“妈妈,妈妈,你笑起来,像我的芭比娃娃。”
“赶紧走走走走走,太阳这么大了,还没有去学校。”我想继续睡,赶她走。
女儿慎重地双手端着她称之为“那盆花”的那盆花,嘴里说着:“遵命,母亲大人。”退出了房间。
我却再也睡不着了,这一刻,好迷人。
酣睡的妈妈,生长的女儿,两朵屁股对着屁股盛开的花朵,厨房里传来,他煎蛋的声音,刺啦啦响动,人间的烟火。
阳光从窗台上照进来,仿佛,人间所有美好的人和事和物,在我眼前,都是公开的,温暖与虚妄,一同明亮。
“需要什么样的繁荣?”
焱冰在他的诗歌《镜子里的春天》里问:
“蛐蛐在墙缝里读书,
而在所有公开的场合里,
只有梅花在意自己绽放的舞姿,
却不知需要什么样的繁荣?”
晨起慵懒,我不爱思索他问的,到底是什么,我却想起另外一句把那重意思表达的更直白清晰的话:“究竟是什么样的终点,才配得上这一生的颠沛流离?”
对这句看似平常,却其实悲壮的问话,我一直都没有答案,今天,我可以回答说:“就是那些,在我们的生活当中,生命细小的迷人之处。”
十九年前,是的,的的确确已经是十九年前了,那时候,我十九岁。
七月七号,高考,时钟,六点,阿阳城里的民族宾馆,具体是那间房,我不记得了,闹钟把我从睡梦中吵醒,我汲拉着拖鞋,睡眼惺忪打开了房门,想去上厕所。
方才出得门去,却在房门与厕所的距离中间,右手向下的楼梯上,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坐着的,一个单薄的背景,我停下来。
听到声音,那背影还未站立,就侧转过来。
借着楼道间昏暗的声控灯的苍黄的光芒,我看清楚了那张白皙的脸,是阿莲。
我很吃惊,过去扶她:“莲姐姐,莲姐姐,怎么是你,你怎么这么早一个人坐在这里?天还没有亮。”问完,我觉得自己真是问得愚蠢,她肯定是来找我和紫霞姐姐的啊。
“你为什么不进来呢?”
莲姐姐低下了头,用她的右手抱紧了怀中的塑料袋子:“我怕你们两个起来出去吃东西,耽误时间,给你们送馒头来,你们可以吃着馒头多看一会书。”
“你来了,看我们还没有起来,你就怕打扰我们,想让我们多睡会,于是你就一个人坐在楼道里等,怀里抱着一堆馒头?”我觉得我的声音,没有哭腔,没有哭腔,真的没有,没有哭腔。
阿莲再次低下了她的头,她白皙的脸颊,在灯光的映照下,一个侧影,两根麻花辫,安静地停放在肩头。
我感觉到了辛酸的疼痛,我心疼她,熟悉我和阿莲的人都知道,我们那个前后年级的人都知道,阿莲,她没有左手。
我更心疼她的懂事,和善良,那一年,我十九岁,她也不过二十,或一与二……
时光的碎片,铺满人间,早春的桃花,屋檐上经年的青瓦片旧瓦旋,或柔或坚,或老或少,不过是世间万事万物的两种质地。
浮华二十年,那些郎朗的读书声,那些花木都忙着盛开又凋谢的四季轮回,汗水吧,笑声;奔跑吧,疼痛;亲吻吧,爱恋……
那些,那些我曾经以为能够永远刻骨铭心的事情,都随着命运苍劲的风霜雨雪,直往静白里静,只往静白里白去了,也自暗淡,甚而销声匿迹。
唯有阿莲,那个在那一年七月七日的昏暗灯光里,独坐在楼道里等我们姐妹睡起来,怀抱着一对馒头的阿莲,的背影,竟然成为了我心中永远,永远也抹不去的温暖与辛酸。
是她,是她,让我第一次知道了,生命,原来竟然可以如此迷人。
我曾经以为,决定我未来将走道路的,只是那一年的高考,可是,分明,分明是,我的生命线中有很温暖很明晰的一条小径,居然是七月七日那一晨的阿莲,和她的那个低着头静坐在阿阳城民族宾馆昏暗的楼道里的背影给我的,关于爱,关于牺牲,关于饱暖,关于无私,关于给……
王世襄先生说:“世好妍华,我耽朴拙。”
生命,其实越往后走,就越归于它原生时候朴拙的本性。
一直很疑惑于“魅力”这个词语,一度以为,它意味着霓虹闪烁,光芒四射,粉面红唇,西装革履,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词语,它更意味着,人的性情,物的模样,事的起灭,它小,它柔,它暖,它静,它正,它喜,它纳,它容,……
我想,这就是所有生命的迷人之处吧。
一部《大长今》看了很多遍,过去了很多年,可是,最最让我迷恋和无法忘怀的场景,却是长今和闵大人,两个那样深爱的人,离得那么近,却都只是那么坐着,各自安静地坐着,各自端庄地坐着,没有亲吻,没有拥抱……
端肃不亵,才是爱的本质吧。
“我和他,无数艳丽激情往事,可是,他说,我唯一记住的,是你在雪地上,一遍一遍写我的名字。而我,所记住的,是他,是抽着烟的他,当看到桌子上的那个空饮料瓶子的时候,轻轻地对我说,你要喝清水,不要喝饮料。”惠瑜对我说。
雪地画蔷者,是为深情;嘱她喝清水,是他,爱惜她的生命。
这人间,四季轮回,姹紫嫣红,死生更替,沸腾如火,而又寂寂如冰,而唯有这些,闪烁着细小光芒的小喜清欢,方才是生命之所以能够恒久流传,而生生不息的迷人之处吧!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有文学综合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公开出版发行,售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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