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钟用典漫谈
编者按:王鹤龄先生一直致力于诗钟传统文化的发展,不遗余力,呕心沥血。20世纪90年代末,其与北京几家诗社诗钟爱好者共同创办了《燕山钟韵》,虽该刊在刊印21期后于2004年1月停刊,但该刊为钟友提供彼此学习和交流的平台,其意义非比寻常。王鹤龄先生不仅参与诗钟创作,更为该刊撰写了大量的理论文章。其间,王鹤龄先生著有《风雅的诗钟》一书。
2018年,王鹤龄先生因病医治无效驾鹤西去,是为诗钟界的一大损失。众钟友闻知噩耗,无不扼腕叹息!今选先生所撰写一文,以纪念先生为发展诗钟而做出的贡献。
钟句的用典远多于诗句。这是因为诗钟的字数有限,对仗要求严格,还有为增加难度而设的题目,作者有时只好用典。用上前代知名的故事(包括诗文佳句和成语),就为作品带来丰富的寓意,以及原作的文采风韵。有时不用典故难以写成切题的作品。
前年(编者注:1997年)香港回归,北京有《香港·老虎》分咏一题,吴寿松先生作:
赤日重光干诺道;
威风扫尽景阳冈。
以香港一条知名的街道与景阳冈相对,能够十分切题,达到不可移易的程度;又加上“赤日重光”和“威风扫尽”的铺陈,成为立意十分鲜明的有风趣的作品。
同年,《红·叶》六唱一题,北京总工会老同志叶茂林作:
满怀幽愫流红怨;
十载相思题叶诗。
以“红叶题诗”典故为依托,能比完全白描表达出更深的情思。
现代诗钟佳句的用典是为了表达作品内容,不是炫奇斗博,为用典而用典。历代名家对于诗句用典,也都持此主张。在诗话、笔记中可以见到“诗之用事,不可勉强,必至于不得不用而后用之”。“不填书塞典。满纸死气”。“用典要化开,如水中着盐,有味而无渣”。
近年各地佳作多半是“活用俗典”或全用白描写成。如《蝴蝶·春寒》分咏,北京青年诗社靳欣作品:
不寻晓梦忽迷处;
却立清风乍暖时。
活用“庄周晓梦迷蝴蝶”和“乍暖还寒时候”二语以流水对写成。前人可能认为这样的作品“轻易”,现代人会认为写得轻巧而切题,有美感。
福建吟友陈德金写《背·衣》六唱:
细雨驼诗驴背重;
浅春饷画蝶衣新。
活用典故,精雕细刻很见功力,读后感到有传统诗意而不死板。
典故也不是只有“隐用”才好。前几月作《空·天》一唱,天津安伯俞先生作品:
天涯芳草东坡句;
空谷佳人子美诗。
用了两个熟句,也点明了两位诗人,上下联情韵谐和,都讲美人,一说其多,一说其少,正好组成一联“反对”,也是举重若轻的佳作。
前人对于对偶诗联用典提出严格标准的,最先大概是王安石。在宋人诗话中,说他“法度甚严”,主张“经对经,史对史,释氏对释氏,道家事对道家事”。“用汉人语,只可以汉人语对;若参以异代语,便不相类”。在稍后的诗话中还有人议论过一句用典一句不用典的对偶句,以为“非律”。福建吟作折枝《嵌字体诗钟的正格》,形成一些“法式”,对于对偶句的用典,有比较严格的规定,如忌用相距过远的事物相对,强调“两句情事以相类为佳”,不许一句用典一句不用典,也是沿袭古代逐渐形成的法度,并非故意设立桎梏。其中男女人名不可相对一条,现在已很少有人遵守。前年作《中·秋》三唱,福建和北京都有人以中山与秋瑾相对,读了并没有不协调的感觉。清末北京传送《韩信·墨盒》分咏:
国土自真王自假;
兼金其外絮其中。
一句用典一句白描,不但切题,还从“表里不一”一点为二者找到了共同之处,写成一联“正对”。好几本诗话引录此作,表示赞许。对其他的禁忌我看也应如此,只要从现在人的感觉,认为读起来很顺适,并有很好的表现力,可不过多受其限制。
诗钟造句,根据用典与否大体上可分为典实和白描两派。由于诗钟要评比竞赛,作者为了入选,不免要随所在群体的好尚而写作,很快就形成各社各地的不同风格。于是有所谓粤派、闽派,前者重典实,后者重性灵,风格迥然不同。民国初年北京组成名为寒山社的诗钟大社,有各地人物荟萃其中,作品风格逐渐统一,归为粤派。民国十二年(1923)樊增祥在为该社写的一篇启事中说“同人谓作诗钟以不似诗句为佳。”例作如《诗·后》二唱之“元”卷,确无诗意。
歇后相惭骚首郑;
说诗人语解颐匡。
作者为寒山社主持人关赓麟。清代宋诗影响很大,黄庭坚的“无一字无来处”“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等主张,倡导了用典之风。粤派写诗钟,有如放手开展用典竞赛。“五四”之后,社会文化生活风气发生变化,粤派逐渐失去踪迹。
闽派的写作,到本世纪(编者注:20世纪)三四十年代达到高峰。陈海瀛《希微室折枝史话》着重研讨了此期的作品。分一唱至七唱选了言志、抒情、写景等内容的105例佳作。其中只有海军元老萨镇冰一作据典成联,有几例是化用前人名句。其余都是白描,当然有些字也有其来历。作品重在情思性灵。钟嵘在《诗品》中说“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能说明闽派用典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