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诗苑-诗苑键弹（45）姚泉名：盈盈酉水竹枝青——序陈武林先生《酉水河边：知青竹枝词》
盈盈酉水竹枝青
——序陈武林先生《酉水河边：知青竹枝词》
★ 姚泉名
竹枝由伴舞的歌词渐变为无乐无舞的“徒诗”，诚然是文化的损失，但从另一角度观之，文人竹枝词的大量涌现，又何尝不是文化之幸呢！竹枝出自阡陌里巷，初时不过就景传情、祠神颂节之属，与谣谚相类；后经文人改造续作，题材内容得到极大拓展，它的体用已不仅是单纯文学意义上的一种艺术形式，业已成为研究民俗、历史、地理等不可或缺的重要文献，显示出长久的生命力。仅此时此地而言，就有以竹枝专写交通者、纪录企业者、叙议时闻者、追忆往事者……而且动辄联章数十过百，允为大观。陈武林先生的《酉水河边：知青竹枝词》，以土家人写土家知青往事，兼及土家民俗风物，非仅诗境得以增拓，且留存赡富的社会史料，则又绽异卉一朵。
竹枝的生命力在于记述见闻经历。清卢见曾以微嫌流戍乌里雅苏台，三年乃赐还。其《杭蔼竹枝词》序云：“独夜无聊，偶忆刘梦得竹枝词，戏效其体。每得一事，即拈一韵。”历代竹枝作者，对于竹枝的态度大率如此，一韵不足尽意，往往联章铺叙，汇为专题组诗，如无名氏《三年都门竹枝词》、无名氏《京口夷乱竹枝词》之类。
武林先生的《知青竹枝词》116首便是诗化纪录在来凤县酉水之滨的一段土家知青生活的联章竹枝。“上山下乡”的属性决定了武林先生所写的知青生活，其实主要就是“田园生活”。他描写那个年代的农村，如数家珍，如春暖绿肥、洗浆小溪、捉春鳝、喜过端午、集体食堂、乡村农闲、水碾磨坊、桐子花香、乡村夜行、年底分红、邻村看戏……喜怒哀乐，笔端饱蘸热情。他写所参加的农业劳动，稔若老农，如街头担粪、初插秧苗、学垒田坎、农闲薅秧、稻田施肥、水田打谷、半夜犁田、院坝打豆、冬薅麦草、烘姜种、挖姜土……仅从目录看下来，一年的农事几乎尽入彀中。他写所结识的农友，亲密无间，如初做小工、农家做客、村上老农、小恙深情、乡村匠人、新老知青、知青分别……珍惜那段难忘岁月里的每一个人。当然，知青生活艰苦辛劳，并非“田园牧歌”，但理想饱满的知青们以苦为乐、积极向上，武林先生的竹枝充分反映了这种具有普遍性的精神境界。如《学垒田坎》：“扯绳木板手中悬，坎上糊泥护水田。莫道乡间无战场，男儿武艺在田边。”农村、农业、农民，《知青竹枝词》较为全面地反映了特殊年代特殊群体的特殊风貌。
竹枝的价值在于保存细节。传统士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君子远庖厨”，生活的琐屑事务无关宏旨，笔下自然也不屑涉及“俗鄙”。而竹枝则不然，根本不端架子，往往不计工拙，不遗巨细，兼包并容，雅俗共赏。尤其以细节描写，足补史乘之阙如而成为有韵之方志，如叶调元《汉口竹枝词》写乘渡船过长江、汉水的不同价格：“五文便许大江过，两个青钱即渡河。”这样的细节，方志上是本见不到的。
武林先生纪录知青生活，保持竹枝“诗注并用”的文本特征，不忽视细节，以佐史乘为的。如《喷洒农药》：“肩背药桶下秧田，草帽遮阴头顶天。口罩难敌农药味，泥糊手脚在先前。”自注曰：“在水稻扬花之前，有时遇上病虫害，需要喷洒农药。那时防护条件差，夏天在烈日下也要穿上长袖衣，除了口罩外，还要用肥皂擦露在外面的手与脚，以防止农药中毒。”这样的细节，若非亲身经历，焉能详知？若非亲历者纪录，谁能详悉？有论者主张，真正的田园诗应该由劳动参与者来创作，否则都是伪田园诗。此命题的正误且不论，至少武林先生有幸，能亲自参加酉水的农事；酉水的农事亦有幸，能有武林先生来纪录细节。
竹枝的本色当行在于“泛咏风土”。王士禛曰：“竹枝咏风土，琐细诙谐皆可入。”竹枝登上中国文学殿堂之初，就具有极其浓郁的地方色彩，繁衍至今，已成为地方历史文化资料的宝库。说句玩笑话，一个地方没有流传下来的竹枝词文本，似乎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历史悠久”。竹枝本“巴渝俚音”，是巴人的民歌，土家族是巴人后裔，土家人武林先生以竹枝记述知青生活、酉水风物，可谓是“师承祖业”。
《酉水河边：知青竹枝词》中的“酉水风俗”50首、“酉水流影”106首、“酉水吟唱”34首，分别写酉水流域的风俗、形胜、人情，正是“泛咏风土”之作，为读者展开了一幅酉水土家风情长卷，不妨视为竹枝中的《清明上河图》。如《油茶汤制技》：“腐丁阴米嫩姜佳，油炸新茶爆米花。一日三餐做作菜，土家青睐是油茶。”自注曰：“油茶汤制作技艺在来凤县盛行。即以茶叶，加以食盐、葱、蒜、姜、掺水做汤，泡油炸阴米子、阴苞谷、团馓、花生米、黄豆、核桃、干豆腐丁等饮用。”此诗详尽记录了油茶汤的组成材料和制作技艺，假以时日，必有功用。再如《摆手词》：“万首悠情摆手歌，千山翠岭曲儿和。拉巴卡列喝咂酒，醉了门前酉水河。”自注曰：“拉巴卡列：土家语，意为'摆手’。”武林先生的在竹枝中大量引用土家语，并逐一注解，是否也有保护这种古老的口头语言的深意呢？再如《观音坪村》：“千帆酉水浪流清，万担桐油下洞庭。八百里程山岭去，三十六步踏歌声。”自注曰：“观音坪村位于来凤县百福司镇集镇所在地，村跨酉水河和其支流怯道河，为武陵山脉深处一个典型的水村。因村酉水东岸高崖嘴上立有一古庙观音阁而得村名。村中现有古道一条，古井两口，古铁索桥一处，其水码头台阶由36 级青石板组成，称为三十六步街，20 世纪80 年代前一直是重要的'油码头’。2019 年，观音坪村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一首竹枝就写活了一个古村落，“万担桐油下洞庭”，这是何等的气派、何等的豪情！这样的作品在《酉水河边：知音竹枝词》中还可信手采撷。
武林先生对生于斯长于斯的酉水感情深厚，对“语要俏皮音要响”的竹枝情有独钟，《酉水河边：知青竹枝词》正是二者水乳交融的产物。土家是一个被诗歌滋养了数千年的民族，盈盈酉水也是一片萌生诗歌的热土，我相信此书只是青青竹枝中的一节，随着研究和创作的深入，武林先生必将为竹友们呈现更多的华章藻蔚。
是为序。
2021年3月7日于三些楼
（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制作：清江野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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