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廖家湾

崔小红老师的第二本地域散文和情致诗的合集《听古城》,在淮南书城一楼的“淮南作家”,二楼的“读书会”均有展示,可以免费阅读。同时展示的还有《诗意八公山》。

本文所写的廖家湾,坐落于淮水的二道河段之南。它是淮南市田家庵区的一个行政村,个性鲜明。在春天里话说廖家湾,从哪里说起呢?就让我们从小村的先祖,明朝开国将领廖永安开始吧。

元朝末年,官场腐败,贫富差距悬殊。富庶的中原地区由于连年灾荒,百姓惨淡经营,纷纷破产。名目众多的苛捐杂税却铺天盖地而来。底层的民众被迫流亡,荒芜的田野里饿殍(piǎo)满地,白骨露于野。

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元末农民削木为兵,揭竿而起。后来形成以张士诚,陈友谅和朱元璋为首的三大起义势力。而廖家湾的先祖廖永安此时正以渔民的身份蛰伏于巢湖岸边,结寨自保。

廖永安亲兄弟三人,加上叔伯兄弟合计五人。在时代大潮面前,人们渺小的如同草芥,随时代之波涛起起伏伏,飘来荡去。廖永安和弟弟廖永忠飘来朱元璋的队伍,成为水师统帅。哥哥则荡去陈友谅阵营。廖永安无子,后来从堂兄那里过继来一个儿子廖升,上述的站队细节,或许可以成为廖永安过继堂侄,不过继亲侄的理由。

有道是上阵亲兄弟,廖永安与廖永忠的水师为朱元璋相继消灭陈友谅和张士诚立下汗马功劳。可惜的是,廖永安在太湖战斗中,由于船只搁浅,后军不继,被张士诚的部将打败,被擒获。在囚禁期间,他立场坚定。朱元璋感于其诚,“遥授其行省平章政事”,相当于现在的省长一职。廖永安更加坚决不投降。

后来,张士诚的弟弟张士德被朱元璋擒获。张士诚派信使传话,想用廖永安抵换张士诚,朱元璋断然拒绝,廖永安在囚禁八年后,1366年死于狱中。

打败张士诚后,朱元璋在南京的山上祭廖永安之灵。后来又追封郧(yún)国公,“公”是爵位的最高级。授予廖永安的继子廖升为指挥佥(qiān)事。抗倭(wō)名将戚继光就是这个职务。

廖永安没于敌营之后,廖永忠的军事才华崭露头角。明朝成立后,获封“侯”,可谓一时之间,荣耀满庭。不过,廖永忠作为巢湖水师将领的代表原本可以获封公爵,为什么却获了侯爵,享受爵位的二级待遇呢?据说他奉朱元璋之命,率领水师迎接大宋皇帝韩林儿来南京。当韩林儿的船只行驶到江心的时候,廖永忠命人将船凿沉,韩林儿一命呜呼。

朱元璋十分生气,认为廖永忠擅自做主。洪武八年(1375年),廖永忠遭人揭发,被朱元璋以“僭(jiàn)用龙凤诸不法事”的罪名赐死,成为第一个被杀的功臣。有意思的是君臣之间的那次对话——你知罪吗?臣已知罪。你知何罪?天下已定,臣岂无罪!朱元璋做贼心虚,赶紧命人将廖永忠押下去......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死”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话题。死是残酷的,但有一种死不仅令人喟(kuì)然感叹,更让人肃然起敬。这话与廖永忠的孙子有关。

斗转星移,廖永忠的孙子廖镛和廖铭已长大成人。他们作为高干子弟,师从明朝著名学者、思想家、建文帝时期的重臣方孝儒。方孝孺是一名忠烈权臣,被朱棣灭了十族,死的悲壮。第十族就是方孝儒的老师和学生们。廖镛和廖铭受荫庇(yìn bì)可以侥幸存活。但是他们不忍心看到恩师暴尸街头,趁夜色偷偷收了方孝孺的遗骸,入土为安于聚宝门外的青山。舍身取义,这两个仗义的学生也被朱棣杀害。有一种情叫做师生。有“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许寻常草木知”的高洁与傲岸,散发着寒梅的沁香。

廖镛和廖铭惨案发生后,叔父廖升受到牵连,被发配边疆,从此金陵无廖家。1425年,仁宗继位,对建文帝的诸臣予以“放还”,廖升的子孙获释为民,返回故里。后来,宣宗为安抚死难诸臣的后裔,颁诏赦免。廖升的长孙廖承庆感慨先祖们的悲惨遭遇,无意官场,就婉言拒绝皇家的任命,却触怒龙廷,把他贬去凤阳守皇陵......

岁月如梭,经过几代的繁衍,时间到了十世廖伏元。此时廖家一贫如洗,生活越发紧缺。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正德年间(1520年),52岁的廖伏元带着儿子和两个孙子,三代四口人迁居到了现在的淮南市。一同迁来的还有他的外侄一家。

廖伏元把落脚点选在现在的蔡家岗,外侄的落脚点则是现在的廖家湾。与蔡家岗毗邻的是朱家岗,那里民风剽悍,初来乍到的廖伏元一家常常被朱姓人欺凌。习惯于旱地生活的外侄一家人又饱受淮河的洪涝之灾。两家人都苦不堪言。

这一天,两家亲戚又见面了,说起苦难的生活难免面露悲戚,哽咽失声。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他们的悲伤之情引起了一个过路人的注意。这个人得知原委后,就劝慰这对表兄弟不要难过。你看,猪是一定要吃料的,没有料怎么肥呢?他姓朱,你姓廖,所以他老是欺负你。不如这样吧,你们俩家对调一下住地......这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再者,廖姓祖先本来就是巢湖岸边的渔民,骨子里是眷恋水的。于是,廖伏元的外侄从现在的廖家湾搬到蔡家岗,廖伏元一家从蔡家岗搬到廖家湾。网上资料说廖伏元“建立廖家湾庄园”。那是在美化一段苦难,显然不准确。那时,廖家湾还不叫廖家湾,叫做王叶巷坊。

淮河岸边的王叶巷坊,这里的草铺横塘不止六七里,笛弄晚风也可能会有三两声。渴望安宁的廖姓人家偏居此闭塞之地,到也调整了身心。

不过,王叶巷坊处于淮河的低洼湾地,十年九涝,辛辛苦苦搭建的茅屋会被一场洪水席卷殆尽。一年又一年,他们的财富常常会被洪水无情地清零。条件好一点的廖姓人家会搬出廖家湾置地建房,比如黄埔军校一期学员,参加过东征和南昌起义,解放后任职江苏省政协副主席的廖运泽的亲伯父,排行老二的廖仪文。他搬迁到了江庄,江庄就是现在的惠利花园小区所在地。

据廖仪文家的长工说,此人是开明地主,从来不呵斥家里的长工干活。因为他家雇佣的长工都是忠厚老实的庄稼把式,谙(ān)熟农业生产,主动干活。农闲的时候,廖二先生和一些读书人谈古论今,话三国。这时,长工们会蹲在旁边聆听,一饱耳福。廖二先生从来不赶走那些长工们。

廖运泽的父亲名叫廖鸿文,排行老四,他是廖氏家族加入同盟会的9人之一。家庭立足农事,兼营商业,有地产40亩,也是地主。

1911年爆发的辛亥革命,是近代中国比较完全意义上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通俗地说,革命的领导者是那些有资产的人。它结束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建立起资产阶级共和国,推动了历史的前进。但是,社会依旧动荡,军阀、匪患不断,一些地主建立起武装,配有家丁和枪支。大量的无产者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反帝反封建依然任重道远。

1928年,廖家湾成立中共党支部,农民运动开展起来。廖姓无产者在带领下纷纷吃廖姓大户,扒地主粮仓。这一天,农民们持械来到廖仪文家扒粮仓。被十几个持枪的家丁堵在外面,交锋中,一名农民被一名李姓家丁射中死亡,其他农民连忙散去。为了震慑人群,廖仪文的儿子廖运朗说他枪法很准,谁来抢,就打死谁。谁也不会想到,他的话为他的人生埋下伏笔。

1949年以后,廖二和廖四的土地被土改。红军时期因扒粮仓而殒命的事件被清算。1951年,廖运朗作为杀人犯被枪决于舜耕山下。个性鲜明的廖家湾,千言万语的廖家湾。

在采风过程中,我问道,对于亲堂兄廖运朗命丧家乡,廖运泽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没有,就是有也不知道。我说你们见面的时候不谈论这些话题吗?他们说从那以后一直到1987年廖运泽去世,他再也没有回过廖家湾。廖家湾的人有事去找他,他从来都不见……

我不再追问,也没有再去打听廖运泽的胞弟廖运升。因为网上有资料:他是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生。是廖家湾输送的37名黄埔军校毕业生之一。1938年任安徽省保安8团团长,1948年任国防部少将部员,担任师长,1949年5月率部在浙江义乌起义……中将廖运泽被连累,遭通缉……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在没有行走廖家湾之前,也曾听人说过,廖家湾,大小官,一共出过三百三。这个“三百三”应当是个虚指,在强调多,是不确定的。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大小官们集中出现在元末明初以及1949年前后。所谓乱世出枭(xiāo)雄。

和平、礼教、富庶、友善,永远都是人类生活的应有之意。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感恩于我们都在参与书写盛世华章。

此时此刻,我正骑着电动车行走在太平世界里的廖家湾。安静的村庄地面干净。横纵的楼房个性鲜明的杂乱无章。由远及近地,偶尔会传来扩音器的声音——长头发换剪刀,换盆……空中响起飞机的引擎声,远了,近了,又远了。抬头张望,天空多云,一片苍茫。

元宵佳节后的廖家湾,家家户户的门对子依然火火地张贴着。我停下电动车,把手套放在坐垫上,拿起手机去凑近观看、拍照对联的内容。在大幅的火红上,写满对财富的追求。没有隐贤古镇的那种“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的淡雅。没有当年朱元璋赐字“功超群将,智迈雄师”的豪放。

我要骑车继续慢行于廖家湾。戴手套的时候,才蓦然发现那摆放在车座垫上的手套自己飞走了。飞到哪里去了呢,我四处张望。发现手套已经平稳降落在60米外的地方,满身仆仆风尘。

两个村民站在手套旁边,问我拍什么拍?我说这里的对联红红火火,我拍一下。我说,你们家的对联也挺漂亮的,呦,还有这楼房盖的更漂亮,你们的生活真好……好什么呀,淮化集团又污染不到我们廖家湾。污染不到你们不是好事吗?好什么呀,又没有补偿,拆迁也拆迁不到廖家湾,更谈不上赔钱了……当环境污染和拆迁成为令人垂涎的致富手段的时候,你会想到什么?坐地日行八万里的中国,一言难尽的廖家湾。

我在采风的路上,我试图走进廖家湾人的心房。我的电动车电力不足,我的行动迟缓起来。一户人家的大门敞开着。婆媳两人一坐一蹲,在庭院的花圃旁择蒜苗。小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两个孩子进进出出。我说你家的房子建的挺漂亮。她们笑了,说不漂亮,廖家湾真正漂亮的房子很多呢。我说你们一定是勤劳的人。她们说那是因为国家政策好。我说我的电动车电不足了,能不能在你家冲一下电?她们说可以呀,我家蒜苗多,你再抓一把去吧……话说春季美丽不过人心,在春天里话说廖家湾,内容必须温暖。

微雪初消月半池,篱边遥见两三枝。当年,方孝孺写这两句诗的时候,定然不会想到他描写的场景,我在廖家湾里也能见到。定然不会想到为他圆满身后事的廖氏学子家门搬到了淮南。廖家湾,知道你美在哪里吗?不是因为出过三百三的大小官,而是因为在国难当头之时,你的先人能够“情因家国走风尘”。对吗?廖家湾。

《话说廖家湾》  2019.3.9

作者:崔小红,省作协会员,田区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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