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见星辰:但丁逝世700周年纪念大展与文艺复兴以来“神曲”的回响
多梅尼科·佩塔里尼(Domenico Petarlini),《流放中的但丁》(Dante in Exile),1860年
“E quindi uscimmo a riveder le stelle”
——“我们都希冀着重见星辰 ”
2020年3月25日,意大利文化部长Dario Franceschini宣布每年的3月25日为全国性的“但丁日”(Dantedì)时,引用了但丁(Dante Alighieri)《神曲》中《地狱篇》的这一结束语。公布在意大利政府网站上的声明称,选定这一天是因为这是“学者们公认的进入但丁《神曲》来世之旅的起始”。如今,将近一年过去了——在逐渐走出疫情阴影的欧洲,这句话显得恰逢其时。如同诗中象征光明的繁星一般,2021年纪念但丁逝世700周年的一系列庆典也将给人们带来新的祈盼与希望。
佛罗伦萨、拉文纳、弗利……这一场饕餮盛宴将在70余个与但丁有关的城市展开。为其拉开帷幕的,是乌菲齐美术馆推出的线上展览——不出所料,展览名为“重见星辰”。展览的聚焦费德里科 · 祖卡里(Federico Zuccari)于1586-1588年作的88幅《神曲》插图。
在《神曲》中,但丁以第一人称记述自己35岁时误入一座黑暗的森林,被一只豹,一只狮子,一只母狼拦住去路,他在呼救时出现了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灵魂,对他说:“你不能战胜这三只野兽,我指示你另一条路径。”维吉尔带着但丁走过了地狱,炼狱,最后由但丁暗恋的情人贝缇丽彩·波尔蒂纳(Beatrice di Folco Portinari)陪他前去天堂。祖卡里的《神曲》插图在此之前,仅于1865年及1993年公开展示过两次,从地狱、炼狱再到天堂——观者仿佛跟随但丁一起经历了这一场史无前例的旅程。
祖卡里的插图,尽管仅用了红黑的铅笔及墨汁绘制,却显得异常生动传神。在对于诗人误入幽暗森林的描绘中,红褐色的人物在黑色绘制的森林中显得渺小、迷惘而孤立无助。象征欺骗、野心与贪婪的三只野兽气势汹汹朝众人袭来;诗人则紧抓着树干,唯恐避之不及,几乎要跌出画面。
对于祖卡里而言,但丁笔下的世界无疑显得十分陌生——更何况是对于700多年后的我们。但对于无数受到但丁启发的后辈艺术家们来说——诗歌所给予读者的丰富体验却从未过时。被后人称为“现代意大利语之父”——但丁的新体派(“dolce stil novo”)语言极具表现力和感染力。他笔下那些怪诞、壮观、可怖的场景持续激发着人们无尽的遐想。这或许也是乌菲齐展览想要传达给人们的讯息——展览在致敬之余,更是对诗人的一个跨世纪的思考与解读。
| 诗人和公民但丁
| 与艺术的回响
为但丁的语言艺术所折服的众多艺术家当中,不乏文艺复兴大家波提切利。瓦萨里(Giorgio Vasari)曾在他的《艺苑名人传》中声称,这位艺术家对但丁的痴迷“导致了他生活的严重混乱”。波提切利想通过视觉艺术重塑但丁哲学与思想——这一种对于细节力求完美的追求在他1480作的《神曲》插画中尤为可见。画家花费二十余年而未完成的这92(原为100张。其余为已遗失)幅银尖笔(silverpoint)插画无论在细节的体现还是连环画式叙事上,都绝对忠于原作;他描绘的诗人也最充满人性。
桑德罗·波提切利,《但丁肖像》,1495年
1265年出生于佛罗伦萨的但丁,因希望步入贵族世界而走入中世纪政治的黑暗走廊,并为他的城市佛罗伦萨而战。1294年当选的教宗波尼法爵八世想控制佛伦伦萨,部分主张城市自由独立的市民因此结盟反对,但丁成为了这一派系的重要领袖。教宗于1301年以“调节和平”的名义,特派法国国王的兄弟瓦鲁瓦的卡罗(Carlo di Valois)前往佛罗伦萨,以但丁为团长的代表团则试图说服教宗收回成命。努力未果,卡罗到达佛罗伦萨后开始屠杀反对派,并宣布放逐但丁——一旦他回城,任何佛罗伦萨士兵都可以处决烧死他。从那时至1321年在意大利东北部拉韦纳去世,但丁再也没有踏上故城。在作为流亡者的途中,他发现了十四世纪意大利不可思议的人文和地理多样性,但他永远不会忘记佛罗伦萨。去世前一年写下的《神曲》中,有对教宗的揶揄嘲笑,也有对一生单思的恋人波尔蒂纳的怀恋。
桑德罗·波提切利,《地狱图》 (The Abyss of Hell),1485年
这不禁让人想到乌菲齐展览中的一段话:“从乔托(Giotto)开始,人们心目中的但丁不再仅仅作为诗人、《神曲》的作家而存在——而更是一位公民、政治生活的主角——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人’”。
因此,当我们看到波提切利笔下,会在地狱景象之前感到惊讶惶恐,并捂住双眼的诗人时——7个世纪的鸿沟仿佛于一瞬间消失殆尽;诗人和他的世界不再显得年湮世远而遥不可及。
桑德罗·波提切利,《地狱图》 (第18节),1485年
现藏于柏林国家博物馆的的波提切利《神曲》插画也将于该馆六月举办的名为“黑暗地狱与闪耀星光——现代艺术中的但丁神曲”的展览中部分呈现给大众。一同展出的有德国与丹麦1920年代的木刻;奥迪隆·雷东(Odilon Redon)的象征主义画作;威廉·莱姆布鲁克(Wilhelm Lehmbruck)的雕塑作品等。战后的幻灭似乎是但丁式的:艾略特(T. S. Eliot)在1922年的《荒原》中引用了“地狱”(“我没想到死亡会毁灭如此之多”),他想“唤起读者对某些但丁式场景的记忆,从而在中世纪的地狱与现代生活之间建立联系”。
奥迪隆·雷东,《但丁与贝缇丽彩》,1924年
早艾略特将近100年的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在为《神曲》做插画时,同样在诗中找到了深刻的认同感。布莱克对于诗人的痴迷程度不亚于波提切利——100幅作品的草稿甚至是画家在弥留之际于病榻上完成的。疾病的折磨与对于死亡的觉悟——或许正因如此,画家留下的草稿以及为数不多的水彩给人以强烈的感官震撼,让人难以忘怀。但这一切并非只有痛苦。在但丁与一生挚爱贝缇丽彩重见的场景中,人性最美丽的一面——爱、喜悦、希望……——在充满天真与想象力的彩色画卷上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威廉·布莱克,《但丁逃离三野兽》,1824-1827年
威廉·布莱克,《贝缇丽彩在马车上与但丁交谈》,1824-1827年
同样为19世纪的艺术家,古斯塔夫·多雷(Gustave Doré)则要幸运得多。1861年完成的《神曲》插图一经出版,立即造成了轰动性的成功。米开朗基罗式的明暗对比、戈雅的怪诞阴郁、普桑的壮丽、洛兰的优雅…… 这些在多雷的插画中被完美融合在一起,让人不禁怀疑画家和诗人是否早已“通过神秘和严肃的对话,交流过地狱和灵魂的秘密”。
古斯塔夫・多雷,《穿越地狱时,但丁和维吉尔被恶魔包围》,1861年
古斯塔夫・多雷,《革律翁的到来》,1860年
在布莱克和多雷之后的20世纪,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í)创作了最受瞩目的但丁文本绘画。1950年,意大利政府为庆祝但丁诞辰700周年委托达利为《神曲》绘制插图。虽然这一请求后来因为“爱国主义”争议被撤销,但达利深受《神曲》想象力的启发,在此后的10年内创作了100幅水彩画对应《神曲》不同的段落(canto)。“地狱 ”在达利笔下不是熊熊燃烧的火炉,而是现代的、荒芜的、空旷的、由流体的身躯组成的异想天开又令人不安的空间。
| 从虚拟审判到街头艺术
| 纪念但丁逝世700周年
以乌菲齐的虚拟展览为起始,纪念但丁逝世700周年的线下庆典也已准备就绪。三月,弗利的圣多梅尼克美(Musei di San Domenico, Forlì)开放的展出:“但丁:艺术的视野”,将展示从13至20世纪的约三百多件展品,其中不乏乔托、菲利皮诺·利皮、洛伦佐·罗托、米开朗基罗、丁托列托、博乔尼等大师及现代艺术家的作品。参观者还可以欣赏到那一幅卡斯塔亚(Andrea del Castagno)所作的著名画像:画中但丁身着学士长袍,头戴毛边软帽;鹰钩鼻、稍稍突出的下唇、消瘦的颚骨与薄伽丘笔下那个沉思而忧郁的诗人毫无二致。
安德烈·德·卡斯塔格诺,《但丁》,1450年
乔托·迪·邦多纳,《但丁》,1335年
值得期待的不仅如此——除展览之外还将包括舞台剧、朗读会、舞蹈表演、街头艺术以及一场以但丁虚拟审判的形式开展的研讨会。考虑到目前疫情状况,许多展览和活动都将采取线上的模式。
年底,佛罗伦萨的新圣母大殿(Santa Maria Novella)将迎来期待已久的整修。再度开放后,它将成为新的意大利语言博物馆;从960年第一份运用意大利方言(vernacular)的文件起至现今,涵盖源远的意大利语言历史。波提切利、马萨乔、菲利皮诺·利皮、基尔兰达约、乌切洛、吉拜地……在这些深受但丁影响的艺术家们之中探讨诗人热爱的语言——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合适的呢?撰文/杨早早,设计/孙哲,编辑/童亚琦
佛伦伦萨“Dante700”庆祝活动海报
展览
我们都希冀着重见星辰
乌菲兹美术馆
但丁:艺术的视野
2021年4月1日至7月11日
黑暗地狱与闪耀星光——现代艺术中的但丁《神曲》
2021年6月2日至8月15日
但丁的想象,波提切利的《地狱》
2021年9月23日至11月27日
达利的《神曲》
展至2021年5月16日
但丁与名人的发明
2021年9月
《2021全球艺术指南》全新上市
《为了蒙德里安的黄和蓝》(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