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评论】 梦欣点评:陈仁德《返乡痛饮醉后得句》
点评当代好诗系列之十一
说说丙申诗坛我喜欢的几首诗(11)
当年以一曲《大刀行》饮誉诗坛的重庆诗人陈仁德,一路挥刀杀入浑浊不堪的江湖,但凡盗贼巨寇、贪官恶吏、村霸乡鄙,无不闻风丧胆。盖此人勇猛无比,且一手为诗,一手为文,嘻笑怒骂,皆见功力。秉性嫉恶如仇,独与一切践踏正义、欺压百姓、为害民生的权贵阶层及其走狗帮凶为敌,是以其诗词,每有宝剑出鞘、利箭离弦之光影。但如果你就此便以为陈仁德只会写刀光剑影的诗、只爱写热血沸腾、怒目圆睁的诗,那就错了。陈仁德的诗,也多有柔情委婉、情感细腻的一面。比如其丙申作品中有一首《返乡痛饮醉后得句》,就很有柔情和深婉的特色。其诗曰:
大醉归来意未阑,再三索酒拍栏杆。
荆妻恐我丢颜面,暗暗牵衣说夜寒。
这诗的妙处在于设置了一个有趣的细节:妻子恐怕丈夫喝醉酒之后闹出有损体面或和谐之事,乃以“夜寒”为借口将丈夫连骗带劝地扶入房间里面。正是这一个细节的用力刻画,让一首诗顿时充满生活情趣和哲理意蕴,让人拍案叫绝。
诗不同于小说,小说可以任意虚构,尽情描述,用形象生动的文字构建有意味的情景;诗也不同于散文、杂文,散文、杂文可以挥洒笔墨,喧泄心绪,用优美或辛辣的文字营造不同风格的阅读魅力。但诗作为文学的最高形式、情感表达的最精致艺术形体,必须把一切文学体裁的艺术手段都纳入自己的高深造诣之中。用举重若轻的精巧构思,只用一言片语便囊括所有文体的表现手法。这是高度浓缩的精华,这是形意贯通的技巧。从诗的文本来看,陈仁德《返乡痛饮醉后得句》一诗没有华丽的词句,没有蓄意的用典,没有“尺水兴波”的曲折往复,没有“无理而妙”的感觉移借,没有“取类不常”的妙比巧喻,但却用上了形象刻画的艺术手法,将诗人的“我”与诗人妻子的“她”两人的形象活生生地描绘出来。读者读完后在具体形象的再现过程中可以感受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
但因为作者把自己的思想感情藏匿得很深,不同的读者所能感受到的一定会有很大的差别。我们只能依据作者提供的画面做如下的推测:“我”回老家,和村里的亲戚朋友喝酒聊天,知道了许多“真相”,回到住处犹抑制不住冲动的情感,在阳台大声呼叫老婆继续拿酒来喝。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为家乡的巨变兴奋不已,一是为乡村的沦陷愤怒异常。不管是哪一种,我们所看到的诗人,有如此鲜明的性格:嗜酒(痛饮、大醉、再三索酒)、易动感情(意未阑、拍栏杆)、粗犷(痛饮)、刚烈(再三地索、拍)。而诗人的妻子则是理性的、有头脑的、识好歹的,她用“牵衣”的动作、用“夜寒”做借口,将情绪失控的丈夫拉进屋内。这也有两种可能,一是怕继续喝酒会伤身体,呕吐什么的也很尴尬,一是怕再喝酒会说出不该说不能说的“真话”。“真话”是只能在自己家里悄悄说的,在外面说就有可能遭遇老毕那样的严重后果。将丈夫与妻子的形象综合起来考察,我们大体可以缩短猜测的距离:诗人重感情,妻子怕受累,一定有前科,“暗暗”二字可助解秘!
其实,有深味的诗,往往便可以有多种不同的解读。而且,文本一经确定,读者有权依据自己的经验和知识去理解。读者知其所以然,不必非是作者之所以然。因此,在具备可以有多种不同含义的解读时,作品一定还要有文本阅读的趣味,才称得上是好诗。那么,我们看到,“牵衣说夜寒”一句,确实妙而有味。在我们的印象中,“拔剑出门去,儿女牵衣啼”、“征人拔剑起,儿女牵衣泣”,这都是汉代乐府和南北朝民歌中常见的诗句,相信陈仁德不一定有化用之意,但那种“胆怯”、“小心翼翼”、过分关切的情感是闭着眼睛也能想像得到的,至于“夜寒”的意象则有更多的借喻之义。是以,如此生动而见性情的描绘,给文本阅读增添了极多的趣味。
推荐可读理由:明代诗评家陆时雍说:“诗有灵襟,斯无俗趣矣。有慧口,斯无俗韵矣。乃知天下无俗事、无俗情,但有俗肠与俗口耳。”诗人好酒,返乡饮得大醉而归,还要喝,被老婆设法制止,此本俗事也,妻子唯恐丈夫醉后说出不该说的话,做出有损颜面的事,此也俗情也,这般俗事俗情,到了陈仁德的笔下,便情趣横生、意味深长。可知好诗不唯题材,须得有灵襟与慧口也。有悟于此,始有所得,故此诗写入诗学教材,也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