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回忆:我从班级倒数第一考上北大,很后悔,不开心
文/杜一秋
微博/B站同名
对于我的高考故事,关注我的老朋友应该不陌生了,在我发布的第一篇文章我,北大毕业,公费留学,一事无成,只想流浪里就说过一些,今天之所以旧事重提是因为因为我想趁着高考余热未散,把这个故事展开讲讲,争取说点不一样的东西。
一个做作的22岁时的我
看到这篇文章的标题,你可能会产生高考成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儿的错觉,巧的是,社会舆论和师长规训都在证明你这种感觉是对的。
可事情真的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发展吗?考上名校,一路升级打怪,然后走上人生巅峰?
我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你,大概率不会。
这个概率有多大呢?
差不多和你今天不想早起的可能性一样大。
年轻的朋友们,你们可能听到过无数次这样的话:打赢高考这场仗,人生就胜利了一半。答应我,下次再有人这么说,请闭紧耳朵,那个人在骗你。
因为高考和真实的人生比起来,连仗都算不上,充其量算人生这场游戏中的小小一关。
可被骗的人实在不少。
最近就有年轻的高中生在演讲节目上振臂高呼,渴望高考后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耀。
好一个踌躇满志被鸡汤糊了眼的少年郎!
快关上书出门看看真实的人间吧,生活不是斗兽场,最高最快最强的也不是你,是会飞的蟑螂。
你可能会疑惑,为什么我这个高考既得利益者要砸自己的饭碗?
希望你看完这个故事能找到答案。
一、由一份档案说开去
让我们从一份档案开始:
姓名:杜一秋
性别:女
民族:汉
血型:至今未知
年龄:15岁
学历:初中
特长:国标舞、唱歌、绘画
主要成就:1) 中考全市前30名;2) 初中三年,在学校举行的18次大考中共取得16次年级第一,其余两次分别位列第二、第三。
相信你也能猜到,档案的主人公就是我。
十年前,这样一份简历放在大部分初中生身上都会让其父母倍感光荣,如今可能不行了,大概随便哪个海淀区小学生都能秒杀我。
网传海淀区小学生18页简历
那时候走上人生巅峰的不仅我,还有我妈——虽然她从没有管过我的学习,但总是被各路老师请到家长会上侃侃而谈育女心得,享受在场所有人羡慕的眼光,耳边听到的都是“你女儿是个好苗子,将来进了高中一定更了不得”之类的话。
这些话就像一顿顿饭,吃的时候不觉得,等你缓过劲来才发现自信心已经膨胀得快爆炸了,后来它不仅炸得一塌糊涂,还狠狠地波及到了我。
这事我们后面再说。
2010年的夏天,拿着这样一份档案,我本来可以去全市任何一所重点高中,但自从上学和买房一样实行摇号政策之后,只能我命由天不由我,摇到哪所上哪所。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不知道X中—全市最好的高中—的特殊操作:以招特长生之名,行定点掐尖之实。
所以同学们,不要光顾着埋头读书了,开眼看看世界吧!Information is more important than knowledge!
后来,我摇到了唯三的重点高中里最差的一所。
这还不是最惨的,因为不久后我就成了班里最差的。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我看他这话不对,真正的英雄应该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还有胆量反抗。
我就是这种英雄,在来了这所高中之后。
二、理科实验班:重点班的遮羞布
可能有朋友会问:你初中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突然成了班上最差的?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
这事儿得怪我妈。
初中三年,她吃了太多碗名叫“你女儿真优秀”的饭,导致自信心像啤酒肚一样膨胀,终于在高中入学前爆炸了,余波足足震了我一年。
我给这场爆炸取了个名字,叫理科实验班。
每个群体内部至少都有一件心照不宣的事,就好比办公室里一群人围坐,只要说句“那个谁”,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心领神会,并伴以意味深长的“你说TA呀~~~”。如果把群体具体成学生的话,那这件事就是重点班的人考上好大学的可能性更大。
但绝大多数情况下,重点班都不会顶着“重点班”这三个字招摇过市——类似于小偷不会主动告诉你“我要来偷东西了”——而是披着各色各样的遮羞布,有志得意满型的布,比如“宏志班”、“火箭班”,有珠光宝气型的布,比如“钻石班”、“珍珠班”,我扯下的那块布比较朴素,叫理科实验班——一个我妈想让我拼命考上的班。
很不幸,我真考上了,而我妈却没有兑现她“考上之后如果你不想去就不去”的诺言。不过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被骗了,上次她说的是“妈妈下班后就回家陪你”。
我们那个年代的学校,总喜欢在取名时加上“实验”两字,各种实验小学,实验中学遍地都是,就好像现在的会议里,总要加上几个“拉通”、“抓手”、“打法”之类的词,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显示专业性。我现在搞不明白抓手到底抓在哪儿,正如我当年不知道学校到底实验了啥一样。
在我看来,理科实验班,说穿了不就是竞赛预备队嘛!每个人必须从数理化生中选择一科,每周强制上3小时的竞赛训练课,不管你是否天赋平平只适合走常规高考路线。
学校的心思很好猜:广撒网总能捞上几条大鱼,至于无辜受累的小鱼小虾嘛,谁有空来理你的死活。这种思路有种更能登大雅之堂的说法:历史向来是由强者书写。
可弱者就遭殃了。
三、一种叫“拿破仑”的后遗症
就像王朝衰败总是由国土侵略开始一样,我的点背一开始也和地理位置有关——由于班上人口是单数以及我个子矮,班主任把我单独安置在第一排,讲台旁边,紧挨着黑板,不参与班级位置轮换。
可能有人会说:这不是好事吗?离老师近,课都能听得更清楚。
这位朋友,我替你感到开心,因为你一定没有体会过没有同桌的孤独,也肯定没有和我一样的数学老师。
这位老师生得面目慈和,脸型圆钝,剃了个平头,颇似被磨圆了棱角的矩形,身材也很敦实,不高,看上去很像历史书上画的写实版拿破仑。
就是他,让我独自驻守讲台边疆这件事变得雪上加霜。
因为“拿破仑”的教学风格也很拿破仑—专制独裁,每次考试,无论大小,公布成绩时总是从高到低念分数,被念到的人逐个上去领试卷。
如果你对此还没有什么概念的话,那我再补充一个事实:我的数学成绩在班上常年倒数,甚至创造过150分考55分的记录。
现在你可能有点感觉了,不妨再听我描述一个画面:
讲台上的卷子已经没剩下几张,“拿破仑”还在高声念着并不体面的分数,丝毫没有替人遮羞的意思。更惨的是,直到现在,还没叫到我的名字。领试卷者的脚步声咚咚咚,和我的心脏声嘭嘭嘭共振,震得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我既希望时间快点走,走过这段尴尬,又祈祷时间能慢下来,慢到试卷永远发不完。
可终于,我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在试卷翻到倒数第三张的时候。我卑微地庆幸:还好自己不是最后一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接过这张耻辱的卷子,不敢抬头看“拿破仑”的眼睛。
因为我的位置在第一排,这份“耻辱”被指数级放大,像一场滑稽表演,被后排的观众看尽收眼底。
后来,我患上了一种叫“拿破仑”的后遗症——不敢坐教室的第一排,直到后来上了北大, 这病也没治好。
四、物理考试的秘密
好在不是所有科目都这么难堪,如果非要矮子里拔将军的话,那物理可以勉强出列。
倒不是因为我物理学得格外用功,而是因为我无意中买到了老师平时测验用的卷子。这种感觉大概就像农民领袖乍登皇位,从一穷二白的朱重八变成了万国朝拜的朱元璋。
可皇帝也不是这么好当的,首先你不能当得太突然,上位之前得搞搞铺垫,比如说宣传下哪里挖出了刻有“天下归朱”的石头。考试也是一样,不能一下子从50分考到100分。
因此,自从我发现试卷的秘密之后,最难的不是考试,而是考前的准备:要算好自己这次要考多少分,能错哪些题。
别小瞧了它,这可是个脑力活。假设上次我考了60分,那这次就最多进步十分,既要给下次留足空间,又要体现出我在努力。这是题目正常时的方案,如果试卷太难,就最多只能进步个1、2分,不然全班没几个人及格,我这种吊车尾突然考了个70分就露大馅了。
错哪些题也是有讲究的:太基础的题不能错,太难的题不能对,如果要追求极致自然的话还得故意露出几个马脚,装作是粗心所致。
现在回头想想,如果当初把这份心思多花点在研究小滑块的运动上,也不至于成为两个理科试验班唯一转文的逃兵。
好在命运是个心软的家伙,最后还是对逃兵网开一面。
物理老师是个好人,他把练习册连同答案一起发了下来,让我们自己根据教学进度完成作业,并自行和答案比对,有什么问题在习题课上提出,统一讲解——此种行为堪称教育民主的先锋。
但也是温水,煮青蛙的温水,我是那只青蛙。
每次习题课,老师只会解答大家提出来的问题,没人问的就默认所有人都懂。这当然是优等生的福音,却是吊车尾的灾祸。我有时会想,这会不会是他放弃我这种差生的政治策略,把更多的时间留给更有希望考上好大学的人,因为他稳稳地抓住了我们的软肋:青春期脆弱的自尊心。
妈妈让我不要总把人想得太坏,可我总觉得,人也不会都好。
很少有人真的问练习册上的题目。有人从课外资料上找来了老师都要想一会的难题,有人提前问高二、高三的概念,还有人对前两种人的问题嗤之以鼻,觉得简单到不值得发问。我是第四种人:听不懂别人的问题,不敢问自己的问题,只能在台下独自表演一出《自己什么都懂》的默剧。
很多年以后,有人发明了一个词,足以准确形容我当时的处境。
世界的参差。
好在风水轮流转,两年后,我也让别人体会到了参差。
五、阳光之下
我背负着物理考试的秘密,一路苟且,度过了高一的上半学期。
可太阳不会忘记每个角落。终于,期中考试来了,所有丑恶将暴露于阳光之下。
我还记得那是个周日的早上,高一30班,物理期中考试。
我惊讶地发现学校竟然自己出题,没有用我买的那份练习卷!
那时,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天塌了, 试卷上的数字和符号像山崩地裂之后的碎石屑,很难再拼凑成完整的模样。就连平时会做的基础题,我都在慌乱之中,忘了思路。
如果我拿了小说或电影里的主角剧本,那这个意外很好解决,比如发现题目依然是练习卷上的题目,只不过打乱了顺序,或者干脆乱写一气,但都撞大运蒙对了。
可我只是个现实世界里的普通人。
很快,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没有天助我也,只有一地鸡毛:物理倒数第一,数学55分(满分150分),总分倒数第三, 仅高于班上两个准备高二就出国的同学。
这意味着,我是高考世界里,最差的那个。
比这更痛苦的是,我没有朋友可以倾诉,没有人可以一起喷题目变态,也没有人安慰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我是一个差生,孤独地坐在第一排。
但最痛苦的人不是我,是我妈。
由于我前半个学期一直瞒着我妈真实情况,每逢询问总是以“还可以”糊弄过去,导致她以为我还和初中一样优秀,只不过低调不声张。
直到期中考试后的第一次家长会,我妈被班主任点名批评,她才如梦初醒。那感觉就像张无忌误打误撞上了光明顶,却发现自己成了明教教主,被灭绝师太等一众正派人士指着鼻子大骂。
明明孩子初中时我才是武林盟主、正派之光的啊!
家长会结束之后,我自然没逃过老妈的一场训斥,但当时她到底训了些什么我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只有一句疑问:
“你初中时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高中就突然不行了?这些人当初不也是和你同批竞争的同学吗?”
妈妈,他们不是和我同批竞争的同学啊,他们都是其他学校的另一个“我”,进化版的“我”,我真正的同学们大部分去了普通高中,还有些辍学读了技校。
你也看过武侠,应该知道慕容复,他名满江湖,在遇到乔峰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妄想复国。金老爷子对他的出场也做了所有作品中最多的铺垫,让读者以为这一定是个无敌的神仙人物。可事实呢?别说乔峰了,少林大会上,南他打不过段誉,北打不过虚竹,锐气受挫之后更可能连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都打不过。他的武功和心智加起来,最多算得上姑苏一霸而已。
妈妈,我曾经只拥有江南一个小小的燕子坞,你却要我拼得整个天下,我如何能做到?
六、一堂反转人生的历史课
期中考试之后,我的自信心像撒哈拉的黄沙,风一吹就散了,连从前对着答案抄作业的兴趣都提不起来。可没想到,之前从没正眼瞧过的历史课却吸引了我的双眼。
在理科实验班的精英们眼里,九门功课其实只有两门,一门是不能写作业的,一门是能写作业的,前者如数理化生,得仔细听讲,后者如政史地音体美,偶尔掺杂着语文、英语,管你老师在讲什么,我自做我的题。
哪怕像历史老师这样美丽有朝气的人,也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历史老师姓阮,单名一个梦字,人如其名,美得像一个梦。据说她大学毕业没多久,因此还没失去教学的热情,即使台下的听众们各自在忙自己的事情,没人听她说话,她还是极力把课讲得精彩,不像其他文科老师,早早地认清现实,只对着课本上的内容照本宣科。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有个人发现了阮老师的好。
2010年某个下午,高一30班,照常在上一周一次的历史课。
如果是平常,她也会随大流写数学作业,但经历过期中考试的打击,她连努力的样子都不想装了。而且,这节课好像格外有趣。
阮老师正在讲“明清君主专制的加强”,她没有朗读书上乏味的内容,如”太祖废丞相、成祖设内阁”云云,而是讲述了朱元璋从布衣当上皇帝的故事,并断言其废丞相的充分条件是体力好,能干活,接着指出朱棣设内阁的原因是体力不如爹,一个人干不好活。
幽默诙谐的语言和一波三折的情节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头一回觉得课本上的内容活了起来,有了人味,不像小滑块和各色溶液一样冷冰冰的。
她抬头注视着台上的人,津津有味地开始听。台上一双失落的眼睛在捕捉到她的注视之后开始闪烁光芒。她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人注意到这火花四射的对望。
那一刻,她意识到,这间教室里有两个理科世界的可怜人。
这个人就是我。
那堂历史课在我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不久后改变了我的一生。
七、我要逃
重点班的老师们通常有一条二八定律:80%的精力放在好学生身上,剩下20%的余力留给后进分子。
我作为后进分子的代表,对于这份余力,少说也占了八斗。
为什么我有这份自信呢?
因为期中考试之后,班主任第一个约谈的就是我,
班主任教化学,中年女性,看起来教过的学生比我见过的人都多。
我对她的最大的印象就是“平”:上课平平无奇,行为四平八稳,就连骂我时的语气都平得没有一丝波澜。
“相比中考成绩,你这次考试退步很明显。”
一句没有任何涟漪的陈述句,我不知该发表什么观点,只好沉默。
办公室里光线昏暗,桌角试剂瓶里的高锰酸钾隐隐泛着蓝光。
“你给我好好分析分析,到底什么原因?”
班主任不想放过我,语气竟然难得有了起伏。
“老师,我想学文。”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竟冒出这句话,旁边的“拿破仑”都放下了改作业的笔来看我。
那堂历史课埋下的种子发芽了。
久久的无言之后,班主任终于打出了一张我无法拒绝的牌。
那个闷热的夏日下午,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大胆出格的孩子,此后将会经历怎样大大小小的烦恼和跌宕起伏的十年。
(未完待续)
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下周一晚我将更新故事的下半部分,讲述我在转文之后逆袭北大的经历,以及我在选专业这件事上的经验和教训,这些都是以前没有写过的内容,希望能在高考出分前夕给各位提供一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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