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书有益)高衙内：如何成为一个有能量的烂贼

一

通过施先生对于高衙内的描述，如果细品，会发现，这家伙其实是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

施耐庵先生的诊断报告是这样开的：“不痒不疼，浑身上或寒或热；没撩没乱，满腹中又饱又饥。白昼忘餐，黄昏废寝。对爷娘怎诉心中恨，见相识难遮脸上羞。七魄悠悠，等候鬼门关上去；三魂荡荡，安排横死案中来。”

通过字面上的意思，这家伙总是无病呻吟，精神不振，甚至还有点废寝忘食，一副吊儿郎当、要死不活的样子。这不是不治之症晚期患者是啥玩意儿？

说起来，这家伙之所以牛逼，是因为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故事背景，他是大宋军队高级领导太尉高俅的螟蛉子，俗称干儿子。

看《水浒》第七回，就能够了解一些有趣的话题，这高俅一贯喜欢整出点荒唐事来：“原来高俅新发迹，不曾有亲儿，无人帮助，因此过房这高阿叔高三郎儿子在房内为子”。

算起来，这个叔叔的儿子，应该是高俅的堂兄弟才对。把自己的堂兄弟弄来当儿子，有两点可能。一是这个事情十分捉急、十分需要，已经没有必要去理睬辈分。二是对这个小孩十分喜欢，非他不行。

真实情况是，历史上的高俅，确有其人，其实是有儿子的。但是，小说嘛，以实际生活为影子，可以适当编造。反正高俅是施先生笔下是“被绝后”的，可能是想以此表达一种情绪和价值取向。

二

类似于高衙内的这种烂贼，千百年来，历史上竟然从来没有断绝过。吃喝嫖赌，无师自通；强抢豪夺，拿手好戏。而且干将起来有恃无恐，肆无忌惮。但凡人性中最坏、最丑、最恶、最卑鄙、最无耻的，都会让他们发挥到顶点。高衙内的最大爱好，就是“专一爱淫垢人家妻女”。

本来，这类人物本身，基本上就是狗屎做的钢鞭——闻（文)又闻不得，舞（武)也舞不得。除了动物的本能之外，没有无多大能耐。

但是，关键中的关键，是他身后有一座大山。

有一只位高权重的老子在背后撑腰，他招了你，惹了你，坑了你，害了你，你敢把他怎么着？

更何况还有一群帮凶帮闲保护着。身边工作人员全是“精英”，有人给他提鸟笼、钧具、弹弓、川弩、吹筒、拈竿，有人给他伺鹰犬，有人给他扛棍棒，还有人给他找花姑娘、出坏主意。

想想也是奇特。作为一个势焰熏天的花花太岁，在东京城里可以横着走的人物，那些貌若天仙的少女、唱酸曲儿的粉头、行院里的俏姐儿，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他就那么邪门，偏偏看中了有夫之妇林冲的浑家。

刚开始的时候，林冲以为高衙内只是“不了解情况”，闹出误会。他对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鲁智深说：“原来是本官高太尉的衙内，不认得荆妇，时间无礼”。

这回林冲完全没有谙到，自己完全低估了高衙内。这个烂贼竟然一头扎了进去，一个人在那里要死要活。不依他，还不行了。

三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很显然，这回高衙内是动了心，甚至可以说他是动了情。

我对于一个烂贼就只甘于逢场作戏，其实有着不少的误解，他极有可能并不是只满足于搞天不亮就分手的一夜情。连高衙内自己都承认：“自见了多少好女娘，不知怎的只爱他，心中着迷，郁郁不乐。”

本来，这世上男欢女爱之事，讲究的是两相情愿。对此，施先生有一段议论，十分精辟：“看官听说，原来这色最是怕人。若是他有心恋你时，身上便有刀剑水火，也拦他不住，他也不怕。若是他无心恋你时，你便身坐在金银堆里，他也不睬你。”

一个人为情着迷，本来是正常现象。但是朝思暮想的对象却是别人的老婆，这就已经演变成了一种典型的畸形妄想症。这是一种疑难杂症，一般无药可医。搞不好，要么耽误了自家性命，要么坑害了别人性命。

元杂剧中，衙内戏挑了大梁。无名氏有一剧《蔡衙内夺妻》，十分有名。

那里面的蔡衙内，是蔡太师蔡京的干儿子（又特么的是干儿子）。出场时一大段自白，充分表达出他的顽劣与嚣张。

“俺就是那有权有势、无人敢惹、缺德昧良的花花太岁蔡衙内。”

“俺看到谁家的婆娘长的好，抢到家里陪俺睡。”

“他那老公，你给俺，给俺当乌龟。要不当噢，先拿你反叛，后拿你做贼，脊杖打你二三百，充军路上做个枉死鬼，有的去来无的回。”

很显然，施先生是看过这幕剧的。而且还受到了不少的影响。让这个高衙内，顺着蔡衙内定下的调子，继续走位。

一个绰号干鸟头的帮闲富安，最为了解脸色。他看出了“衙内是思想那'双木’的”，衙内笑道：“你猜得是。只没个道理得他。”富安说这有啥难度，简单得很，如今他吃着高太尉的饭，他如果惹毛了高太尉，“轻则便刺配了他，重则害了他性命”。

看嘛，身边有这种高级“参谋”，何愁不遭拖下水。

三番两次没有得手。高衙内愈发“容颜不好，精神憔悴”。

狐朋狗友陆谦等，前来问安，衙内道：“实不瞒你们说，我为林冲老婆，两次不能勾得他，又吃了他那一惊，这病越添得重了。眼见的半年三个月，性命难保。”

事态朝哪个方向发展，高俅其实是个很重要、很关键、很核心的人物。

如果这个身居高位的朝廷命官，还有着一丝一毫的人性，把住最起码的中国人的道德底线，将这个已经烂得不成体统的“下一代”“儿子弟弟”一耳光打醒，事情基本上能够画了句号。就没有然后了，大家相安无事。《水浒传》又要少好多章节。

可是他不。

四

“我寻思起来，若为惜林冲一个人时，须送了我孩儿性命，却怎生是好？”下面一段对话虽无具体内容，读者也心知肚明。

陆虞侯建议：“恩相在上，只除如此如此使得。”高俅喝采道：“好计！你两个明日便与我行。”紧接着就上演了白虎节堂这一幕。

林冲被下烂药发配时，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写了休书。以为这种操作，就可以“免得高衙内陷害”。哪知道，林冲在梁山上立下脚跟时，却得知“娘子被高太尉威逼亲事，自缢身死，已故半载”。

悲愤交加。

这高衙内，虽然我们一本书看完，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叫个什么名字，但是作为一个鲜活的文学形象，他的能量却不可小觑。

他活生生地颠覆了一个历史留下来的概念。本来，衙内是一个官职，唐代就有，都府衙门里的警卫官就叫衙内。

五代及宋初，藩镇的警卫官都派自己的子弟担任，有衙内都指挥、衙内都监使等名目，简称衙内。后来约定俗成，就把长官的儿子都称做了衙内。如朱全带着的后来被李逵劈开了脑袋的那个小孩，也叫衙内。

好端端一个官名，一个古来就有的中性名词，自从《水浒》成功塑造了这个高衙内之后，这两个字便眼睁睁地走了味，变成了一个极端的贬义词。

现实点说，如果现实中的某一个高官子弟，被人称作“衙内”，那基本上就已经混在了作死的边缘了。

还好，这个有姓无名的烂贼，最后的下场是悲惨的。

施先生的书中没有明说，但在其他地方却有了结局。

邵氏电影《林冲夜奔》中，他被林冲一枪刺死了。央视版《水浒传》中，他被一群泼皮无赖（鲁智深徒弟）阉割了。出自《水浒传英雄本色》中，他被林冲劈成了两半。新版《水浒传》中，他被鲁智深骗至菜园子现场火葬了。《荡寇志》中，他被林冲放血、剜眼、割耳之后烹了。

对于这种烂贼，果断给整死，病就治好了。

总之，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