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二十一岁的时光
文/龙光复
到勐丰公路去寻找当年铁道兵的足迹,回味人生中最艰苦、最欢乐、最闪光的那一段青春岁月,是我和战友们多年的心愿。刚刚跨入2010年,我和战友加上追随者一行九人,在西双版纳下飞机后便直奔勐腊。
此行的主要目的地是 “坡脚”和勐约。二者都是我们的铁道兵连队修勐丰公路时的工地。在勐腊县城,问了多人都不知“坡脚”在哪里。原来,这个地名是铁道兵当年给临时定的,此地临近边境,至今仍荒无人烟,可见“坡脚”之偏远;勐约则在境外。我在勐丰公路所穿过的热带雨林中度过了二十一岁生日和二十二岁生日,换句话说,我的整个二十一岁都献给了这片丛林。驱车来到“坡脚”,已经找不到当年的营地,唯有那灿烂的冬日透过浓密的树冠,依旧送来四十八年前的温暖。这为当年的战士勾引出无尽的回忆。那年冬天刚刚到坡脚,一片荆棘,没有营房,一个排的战士挤住在一间草篷里。半夜站岗后回来,已找不到可以睡觉的空位。只好使劲拉出自己的被子,裹住身子往两名战友中间侧身躺下,不到一分钟便进入梦乡。森林里并不安宁。除野兽外,敌特的活动也让新战士的心中充满恐惧。在一次进入森林砍树条的作业中,我捆树条时才发现周围空无一人,恐惧感立即涌上心头。端着枪在四周搜索一遍后扛着树条飞奔,见到战友后又装得若无其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半夜,荒野的草丛中不时发出阵阵声音。是窜过的野兽,或是风吹枝摇?是心怀叵测的敌特,或是森林的欢歌?还有那成熟的野果掉下来,重重敲打帐篷,给人的震撼无异于晴天霹雳!在这里,大声呼叫不会有人听见。要告诉战友们发生敌情或险情的唯一办法就是鸣枪。但是,如果鸣枪只能表示怯懦,那还不如自己忍着——不到真正受到攻击的时候是不能开枪的。话虽如此,我这个新兵的右食指可是从未离开扳机!尽管心怀恐惧,每次都主动争取要去。由于任务紧迫,每天都要劳动十多个小时,夜晚的篝火在林间点燃,照耀着一个个飞跑的身影,那一定是战士们在用木轮车推土。飞快而持续的动作,手指都僵硬得不听使唤了,可任务还得完成呀!对军人来说,任务大于天呀!一天的辛劳之后,班长问:“今晚要挖药室,为明天放炮作准备,谁和我同去?”我第一个报了名。森林的夜寂静得能听见树叶掉下来的声音,有时又传来急促的飒飒声。我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关注着我们这个竖洞内马灯发出的微光,那錾石挖土的声音也一定挑动了那些生灵们的好奇心。和班长在一起,有两枝枪,我还怕什么呢?从竖洞回来,正值连队早餐。匆匆吃饭后,又和大家一起去出工。到了下午,累得快趴下了,口中还说没关系,一直坚持到下班。我知道,对新兵来说,一定要过恐惧关和体能关。只能闯,没有退路!再说,我当铁道兵是来磨练的。为了自己改造思想的那个诺言,也为了让自己成才,别人能做到的事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好呢?在坡脚,我见过林中的蟒蛇、刺猬,见过八九寸长的蜈蚣,也见过漂亮的山鸡;挖到过一米多长的山药。原始森林的生物,总是那样新鲜和神秘。最使人难以忍受的是那暗中的袭击。有一天,我突然感到右耳根处长了一个米粒大的凸包,疼痛逐步扩展到整个头部。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种不知名的小虫作祟,且遭此虫钻入身体的远不止我一个人。至于蚂蟥和老鼠的光顾,那更是犹如家常便饭。由坡脚转移到勐约时,心理及身体的承受能力增强了许多。在勐约,蔬菜经常供不应求,很多人都患了夜盲症。班长带头偷偷地掐野菜,用白水煮一下加点盐就是美味了。森林中一种带酸味的野果也很受欢迎。有一天,团长到工地视查工作,给指导员说不准战士摘野果。一位姓罗的战友在树上屏住呼吸,等团长和指导员走了之后才下地,雨衣里包了一大兜酸果。战友们当仁不让,一抢而空,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密林里的文化生活是枯燥的,但每月也能看两次电影。只不过是用三四部片子循环放映。《南征北战》、《粮食》的台词大家居然能熟记于心,电影角色说上句,战士也可接着说下句了。我入伍时带来的专业书早已滚瓜烂熟,休息时间便用来写诗。为了锻炼心无旁骛的本领,便坐在在战友敲锣打鼓的圈子中去写。“蜀花盛开南国枝,笑迎春风又几时,撼天炮声破绿海,静谧夜露凝成诗。南国酷日连暴雨,林海欢声轰然起;山间炸开路一条,战士情怀尘沙洗……”“暴雨劈头下,山涧起狂涛,古树奏起裂山曲,竹林里头战士刀……”。“烈日蒸蒸,汗河滚滚,在这个时候,要说享受吧,最大的莫过半杯开水,一片林荫。不身临其境的人,怎会理解此话的真情?”勐约的夏天是暴雨的世界,雨后的太阳又晒得皮肤发疼。不过,我们很快适应了这种独有的雨季,像香菇那样黝黑的皮肤上滚动着油珠,便是对抗骄阳和暴雨的一幅幅画图。一次在河边筛沙,我的腰突然发痛,两个战友夹着我痀偻着来到营部卫生所扎银针,十分钟之内就直了腰,又回到河边筛沙去了。又一次发高烧到39.6°C,排长硬要我休息。战友们出发后一刻钟,我便独自跟着去了,到工地拣最重的活干。那一天,早上和中午都没吃饭。当“拌和铲”扬起石子和泥沙时,周身的汗水犹如涌泉,感觉四肢无力又不肯撤退。晚饭时觉得真饿了,狠狠地吃了三大碗饭。通过这一番流汗,体温恢复正常。通过这两次较量,我对伤病有了新的认识。一个年青的生命,是有能力战胜伤病困扰的。之后的几年里,我也没有因伤病误工,一天也没有。森林是男人的世界,在河边,偶尔也能见到捞绿藻、捉鱼虾的少女。她们还有几次路过我连的营地。那几张像盛开罂粟花一样灿烂的脸庞掩饰不住生活的贫困;在那里,火柴、电池都需要从中国进口。我为她们写的诗已在文革中丢失,只记得两句:丰富的自然资源及良好的气候环境居然不能帮助消除贫困,我为她们深深地惋惜。时光已过了四十八个春秋,森林比当年少了一些。在我曾经淌汗治发烧的那个地方,依托公路有了一个只有十多户人家的勐约镇;云南西双版纳的一个公司给当地搞了一个名曰“罂粟替代种植”的项目。除此之外,看不到此地有何变化。看那小镇上的女孩穿着更显灰暗,这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神经。四十八年,怎么了?当年看电影的“团部广场”、营部卫生所、还有那条小河、寨中的神树以及“绿竹如弹轰然炸,绿色烟云升起来”的竹林都和我们记忆中的景象一一对接。当然,对连队的驻地也准确无误的作了定位。那里的一棵辣椒树,那里的小河曾是我写诗的地方,也是我灵与肉升华及展示青春风采的胜地。那位爬树摘酸果的罗战友已于一年前离开了人世,在他弥留之际我们还共同回忆过在勐约的时光哩!还有在最后时刻要见战友的李战友和另几位也不能来了。我们的回访可以告慰同样为这条路付出过青春和血汗的他们的英灵吗?我们的到来可以代表其他的战友同样的心愿吗?寨中的神树似乎经不起四十八年光阴的冲击,显得有些颓丧;那一笼竹也已失去了当年的风采。不知道它们还能认识当年的小伙子吗?岁月可以抹掉筑路者当年的营地,但抹不掉曾经发生在这条路上的故事,也抹不掉从这条路出发的那些年青人的足迹。我知道二十一岁是留不住的,但可以留住二十一岁的激情,留住二十一岁时怀揣的青春幻梦。不为别的,正是为了那早已离我远去而又近在咫尺的二十一岁。
作者简介:龙光复,网名青木之灵,男,1941年2月生,大学文化,重庆市沙坪坝区虎溪镇人,曾就读于青木关中学;建设工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高级工程师,1986年被评为机加工专业重庆市拔尖人才,曾任该集团公司车间主任、事业部部长、副总工程师等职。
1961年至1966年,从企业技术员岗位上参军,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部队服役,复员回原企业,仍从事技术工作。
先后赴日本、台湾、新加坡作文化交流。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重庆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建设诗社顾问、东方诗风论坛管理员兼诗词版版主、重庆市诗词学会格律体新诗研究院研究员;建有数处网上个人专栏。著有《青木文集》、诗词集《青木吟稿》、格律体新诗集《青木秋韵》、《鹤皋秋影》。